小学时放暑假,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跟着父亲从单位的同事家串门出来,他宽厚的手掌紧攥着我的小手,走在路上。
我抬眼望着父亲,果敢而认真地讲述自己打算在作文上摆脱“狗屁不通”的困境。我清晰地感觉到父亲更用力地握紧我的手,并未如我所料地听到“心血来潮”这四个字的回应。月亮跟着我们走着,安静地听我脱口而出地讲一些不靠谱的文学梦想,也羞涩地躲进淡淡的云彩后面。
我的话,进了父亲的心,他确已满怀期许地信了。这并非独自臆想,而是有鲜明的佐证。第二天,在下班必经的路旁,从那家后来消失的广胜寺新华书店里,捧回《儿童文学》二十年作品选集。我翻着那本带着油墨清香的文字,也接过了父亲复杂而真诚的眼神。愿望是生命的食粮,面对希望,我相信父亲那时的心境是最为愉悦的。
然而理想固然丰满,现实总是那么骨感。当一次又一次,当成绩以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态势袭来,我深刻地感觉到,父亲长久的沉默,母亲没有了“亲疙瘩”的昵称,急切地将我打发到瓦窑头去,并非如往常幸福的“休假”,无疑是一种流放。眼不见,心不烦,他们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他们。我在跟前如同一只苍蝇飞来飞去。我看见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走路,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呼吸。我回到瓦窑头,端起姥姥味道的饺子,听到母亲与姥姥低声的争论。那碗饺子,是辜负、是不配,内心五味杂陈。我和我自己,在苛责,宽慰,鼓励,又将信誓旦旦。
转眼,我也做了父亲,从点点滴滴体验中才真正体验当年我父亲的内心。孩子的成长经历始终让人难以释怀,直到他读大二,我们一家人又一次去高铁站送孩子踏上求学的旅程。爷孙俩相拥的那一刻,一个白发苍苍,一个青春博发,我似乎从父亲深邃的目光里,读出了那些在我身上被父亲束之高阁的希望。
我突然觉得想动笔写点什么,不为标谤,只想记录。我再次郑重地告诉父亲,他从容地笑道“世界上最可笑的一句话就是,你应承过我的,听的人信了,说的人却忘了。”我的脸顿时变得温热起来。
夜里,我独自靠在椅背上,内心涌动着个人公众号横空出世的冲动和思考。父亲母亲早已入睡,我郑重地记下“文竹细语”这个名字。窗外,广胜寺月明星稀,如我童年的那个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