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死者》是《都柏林人》的压卷之作,宴会落幕后生者沉沉睡去的、寂静的雪景,让这支安魂曲的余音飘升至哲学的高度。这部小说以一个庞大、混乱的宴会场景作为背景依托,经由加布里埃尔·康洛伊在晚宴上的种种表现与其遭遇的种种挫折进行层层铺垫,他由无聊乏味转向极乐,最终失落,经历了一场精神顿悟般的人生幻灭。
乔伊斯《死者》采用了独特的意识流叙事策略,通过独特叙述主体的选择、叙事结构的安排、时间和空间的架设,以及语言运用等叙事策略,使作品具有深度和复杂性。《都柏林人》这本书本身宛如一支缓慢悠长的安魂曲,而《死者》这篇文章奏响了这一曲的高潮,也回荡着这一曲的余韵。
这首曲中有凝视人性黑暗的痛苦与愤懑,有面对爱情和亲情的迷茫纠结,有不可救治的心灵的孤寂……伴随着纷扬的雪花,意识在角色的变幻中流转,在对生与死的凝思中,存留下生命的余音——向死而生,久久回荡在都柏林。
关键词:叙事策略 内心独白 解构视角 闪回 意识流
正文:
一、角色话语权——有声的内心独白
乔伊斯“注重揭示人物的精神世界,不厌其烦地发掘人的意识领域”。作者退居幕后,一切皆由人物角色的话语或意识来展现。
乔伊斯用直接的语言描写和不同角色的对话进行直接的内心独白,把一个人物的内心感受、某一时间的情绪变化叙述出来。采用以人物本身为基准的人称和时态,不掺杂叙述者的介入,把读者带到人物的意识深处。在描述主人公加布里埃尔的一些心理活动同时,他运用了很多对话来讲述故事、展现意识的流动。
小说中每一段对话中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深意,蕴含着角色的思想情感。特别是在加布里埃尔与他人的对话中,乔伊斯细腻地揭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当加布里埃尔在晚会中与女孩对话时,他提到了参加她与年轻人的婚礼。然而,莉莉的直接回答“现在的男人全是骗子”对加布里埃尔产生了微妙的触动。在这里,我们既能深刻感受到莉莉或许作为底层女性角色,无法拥有绝对的选择权,对世事和人性还未认识彻底的思想,又可以感受到,这一触动成为加布里埃尔心灵历程的起点,他开始自我反思的觉悟。
而在和凯特姨妈的对话中,加布里埃尔喊道,突然变得活跃起来,“如果需要,我随时准备切一-群鹅呢。”我们可以从这段对话中看到,虽热衷于举办舞会,但通身的死气沉沉、暗淡无光,意识里并不深刻的姨妈,与此刻加布里埃尔的生动鲜活形成对比。
加布里埃尔“他的手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圈”,一大段对国家的评价,作者将他所说的话赤裸裸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后面他又自信地说了很多话,这些不夹杂作者主观情感的叙述,将人物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我们更真切地感受到他思想的变化,而我印象最深的,是宴会结束时大家的道别对话。看似寻常的告别,我却从这一句句简单罗列的话语中看到生者对死亡的顿悟,那是一种日常生活的琐碎所构成的生命的平静。
在小说的结尾,乔伊斯安排了五个段落的意识流描写来结束全文。“对自己一小时前的情绪骚动感到奇怪。是什么引起的呢?是他姨妈的晚宴,他自己愚蠢的演讲,饮酒和跳舞,在前厅告别时的欢闹,或者沿河边在雪中散步的愉悦?可怜的朱丽娅姨妈!”这一段非常直接的心里独白,这比他直接表达观点、插入评论或安排加布里埃尔用语言行动来表达内心思想感受效果更佳。在这最后五段里,我们才真正发现了谁是“死者”。
二、解构对立——多元叙事主体
乔伊斯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擅长站在不同人物的视角来叙事。多种视角的灵活切换,贴近视角本身的描写,我们可以看到,文章意识流的展现并不集中于加布里埃尔这一个主人公,而是打破人物之间的对立,随着所有人物的思绪来流转。
全篇有22位男性和18位女性登场,故事人物多元化。在这些人物中,作者对莉莉、凯特姨妈、朱莉亚姨妈、艾弗斯小姐、男高音德西先生等都有外貌或言谈事件上的描述。
开篇的时候乔伊斯的视角是散点的,即非聚焦视角,他将每个人作为平等的个体来拍摄 、叙述,在我开始阅读的时候,仅凭作者在小说前半部分以第三人称对宴会的描写情况,我几乎看不出哪个是主人公。
而解构视角下的内容分为三部分:主人公与群众二元对立的消解;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二元对立的消解;生者与死者二元对立的消解。
首先是加布里埃尔与其他角色的对话:在与艾弗斯小姐的交谈中,加布里埃尔处于一个被动地位,我们的意识也被两人牵动着。
交谈的每个话题由艾弗斯小姐引导,先是专栏文章,再是旅游假期,都由艾弗斯小姐提出,我们也随着她问题的提出而探索着这些角色的意识流动。作者不吝惜任何对角色的描写:轮到他们交叉换位时他仍旧不知所措,心不在焉。艾弗斯小姐赶紧热烈地握紧他的手,温柔友好地说:“好了好了,我不过是开开玩笑。来,咱们换换座位吧。”她在交谈过程中处于一个主动的地位。而我们也感受到身为一名知识分子,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祖国的加布里埃尔的窘境。
而一曲《奥格里姆的少女》,不仅将加布里埃尔的妻子格丽塔拉进死者的世界,更让我们近距离感受到那份情感的沉重与复杂。“加布里埃尔在心中暗自揣摩,一个女人站在楼梯的阴影里,倾听着远处飘来的音乐,象征着什么呢?”格丽塔听歌思人,走神地回忆着他们那些心醉神迷的瞬间,也把我们拽到对过去的回忆之中。在这里,意识的流动再度翻涌。男女主人公各自的叙事视角,也让我们看到了夫妻之间一直存在着的隐形的薄膜。我们在男主人公的视角下感受到他想与妻子亲热的冲动,而对女主人公的直接刻画作者也不吝惜笔墨,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忘不掉情人的女性角色,看起来百依百顺、贤妻良母的女主人公虽表面归顺,但内心一直没有忘记她死去的情人。我们从两种视角下真切感受到生命的讽刺面,意识则随着作者对人物赤裸裸的刻画随时流转。我们既做到了站在主人公的视角下享受着看似征服地位的满足,也站在女主人公的视角下体验了感情的纠结与复杂。镜头在锁定加布里埃尔后有一个强烈的加速过程 ,直接穿透其表面直接透析其内心,使得叙述视角重新动起来,变得模糊而富有跳跃性。紧接着,在这种外表与内心的交融透视中,小说真正的主人公“死者”跳脱而出。
对生者与死者的对立解构也构成意识的流转。我们可以看到小说中不只是生者在传达意识,死者同样也具备了“话语权”,向我们展示对生命不同角度的解构。对生者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死者富里。富里在他重病之际,得知喜欢的人要离开,他冒雨去她家找她,我们感受到他意识里爱情之火洋溢着生命的热忱。“他望着她熟睡,好像他和她不曾作为丈夫和妻子一起生活过”。这里我们看到,丈夫的意识之中,从来没有去用心关爱、了解过她、走进她的内心。生者作为小说的常态,常常占据主导地位。而乔伊斯在塑造人物时却将死者推上更高的平台,解构了生者与死者的二元对立,也刷新了我们对生死的理解。
乔伊斯通过三对人物塑造二元对立的解构,以及结局的模糊,让我们得以真切的感受不同角色和视角的意识流动,展现了“意识流”叙事策略的新方法。可以说,整部小说都是在构建一个叙事的多维空间,之前的一切视角酝酿使这个空间内的意识流动饱满而真实。
三、时间架设——自由的意识流动
《死者》中的叙事时间是飘忽的,这种飘忽的时间架设就如同小说中多次提及的“死 者”— — —身体或心理上死亡的人们,他们共同在小说中来回穿梭,粘连起不同的人物和情节,连接起他们的意识流转。
所有人物角色身上所发生过的,影响读者对这一人物形象进行建构和想象的故事,作者在人物出场后才将其慢慢叙述出来 ,从而达到预期的叙述效果,在这里称之为“闪回”。
闪回,就是在看到某一处新场景时,觉得似曾相识,冥冥之中仿佛到过,“闪回”是一种特定的“肖像后置”,可用来指代《死者》对人物故事的后置性描述,即出现人 物之后再进行人物的补充叙述。
在玛丽·简弹琴时,加布里埃尔巡视钢琴上的墙壁,进行了一次简单的闪回性总结,通过回忆各个人物的故事将前文制造的飘忽的思绪向内核收紧,并重新架设新的、来自于时间跨度和时间温度的叙事结构;又如在加布里埃尔进屋,与莉莉和两位姨妈谈话之后,他的人物形象才缓慢浮出水面,其方式是通过加布里埃尔对稍后即将进行的演讲稿的回忆和与之有 关的自我独白。这种闪回方式使作者建构的飘忽的时间框架得到阶段性的整合与总结,它使得整个故事从一个有核无界的链环变为多个这样的链环,松散却牢不可破,读者在作者的叙述时间中随着角色的意识流动来回飘忽却不会迷失,始终穿梭在作品裸裎的内核周边 。
这种飘忽的时间架设也具有隐喻着“死者”出现在全文的最后 ,但我们似乎可以在前面的每个细节中找到这个“死者”,这一方面归因于其人物形象的独特意义,整个故事已浑然一体 ,而“死者”则穿梭在整 个时序之中,完整地参与了整个叙述过程 。
聚会进行了约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角色的意识和心理根据作者的所写波动了很多次。最后发展成一种幻灭和顿悟的境界。
对加布里埃尔意识流的描写构成了这部作品的主框架,将其他细节连接起来导入结尾部分 ,也是全文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乔伊斯的《死者》被称为乔氏“意识流”书写的开端,主要是因为他在这篇文章中采用了一种独特的叙事策略,通过描绘人物内心的思绪和感受来展现故事情节。
在《死者》中,乔伊斯运用了第三人称有限视角的叙事方式,并通过不同角色的内心独白和意识体验,将读者直接引入各个人物的心理空间。他巧妙地运用了内心独白、语言碎片、联想、回忆以及观察细节等手法,将人物的内心思绪以一种流动的方式呈现出来。这种叙事策略使得读者感受到了人物思维的迅疾和多样性,仿佛置身于他们的意识流之中。
乔伊斯的《死者》还通过时间的交错和闪回技巧,将不同人物的思想和情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加复杂而有趣的叙事结构。他巧妙地运用了意识流的手法,使得故事中的时间线条变得模糊,人物的回忆、幻想和真实经历交织在一起,给予读者一个完整而丰富的故事观感。
总的来说,乔伊斯的《死者》之所以被称为乔氏“意识流”书写的开端,是因为他在这篇文章中巧妙地运用了内心独白和意识流的手法,展现了自己独特的叙事策略和深刻的主题思考,他通过描绘人物的思绪和感受来展示故事情节,细腻的人物对话、情节设置和环境描绘,成功地引导了读者的意识流动,让读者深入人物内心世界,体验到人物思维的流动和多样性,与主人公一同经历了心灵的旅程。这种独特的叙事策略为后来的现代主义文学奠定了基础。乔伊斯用高超而不露痕迹的叙事技巧、极富阅读和阐释的空间揭示了文学的本质 ,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叙事理论上和文学创作上的宝贵视野。而通过读者这种对内心世界的深入挖掘和对外部世界的批判性反思正是意识流书写的核心特征,也使得《死者》成为了意识流文学的经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