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
又是一年风筝飞满天。
峨嵋山,聚天地灵气,汇日月精华,不仅孕育出自然珍宝,也修炼了诸多精灵。而此时,山巅之上,一白衣少女正独自抚琴,琴声绵长,变换多样,初似欢快的小桥流水,又温婉的如少女低语,渐渐的转成愤恨,愤恨甚至绝望,既而似又燃起希望,变的怜惜又哀怨,可哀怨中又有仇恨。琴声愈弹愈快,仇恨也愈加明显,最后竟成了满腔杀戮。随着琴声的起伏,铺天盖地的杀戮弥散开来,一时间,天气大变,风起云涌。眼看一场暴雨就要降临,突然,一曲悠扬婉转的笛声响起,似春风吹散了乌云,既而又平复了天气,那笛声充满着柔和与光明,渐渐平息了琴声里的杀戮,两种声音渐渐融合,奏出一曲完美乐章。
杏儿,你还是放不下吗?蓝衫站在我身后,你的仇恨和杀戮要引起劫云了。
放?我反问,三十六条人命,你让我如何放的下?
唉,蓝衫叹息,杏儿,你还不明白吗,那是命啊,天命,你如何改变的了。
命,我冷笑,我曾经最信命,信我是仙子转世,大富大贵,梦中就和你相识,必定前世有缘,可是呢,命又给了我什么,我痛苦的闭上眼睛,不要回忆,不要回忆,可是,记忆还是清晰了起来。
我叫红杏,是护国大将军的独生女儿,母亲三十才怀有身孕,难产两天,性命垂危,父亲在院中设供祈祷,忽见一红光落入房中,接着变出了婴儿的啼哭之声,再看来,那女婴右肩上,赫然一杏花胎记。父亲大喜,疑我为杏花仙子转世,故取名红杏。
而我也确有一特殊经历,从我七岁开始,我的梦里总会出现一个男子,他穿蓝色的衣衫,会对我暖暖的笑,我们一起飞去各个地方,他还说,我们终会在现实中相见。所以,一直到十六岁,我都还固执的拒绝一个个上门提亲的王公贵族,等着他的出现。
那是二月初三,还有一个月就是我十六岁的生日,三月三,风筝飞满天。
我和丫鬟小桃偷溜出了将军府,上街游玩,却不想:
小姐,听说庆云寺的姻缘签很准,我们不如去求签吧,也好看看,您的那位公子,什么时候出现啊。小桃是我的贴身丫鬟,我的心事,自是不避她的。
好吧,我粉面微红,却也点头应允。
庆云寺果真是第一大寺,香客游人,络绎不绝。我求了一支签,前去求解,大师看后,问到,施主欲问何事?姻缘,我低语。大师细看,竟叹息连连,无缘也是有缘,有缘竟是孽缘,施主,我劝你,还是放下执念吧,不然,你千年的苦,也是白受了,还要永世不得轮回啊。
混帐,你敢诅咒我家小姐。小桃生气的骂人。
小桃,不可无礼,我阻止她,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斩情丝,断情欲,方可化解,如能归依我佛,木鱼青灯为伴,则可早日解脱,修成正果。大师轻语。
小桃又要说话,被我止住,多谢大师,告辞。我拉她出来,却听大师叹息,三月三,龙升天,情丝困身,何以升天?
出了寺门,我低头无语,小桃气的骂到,什么破签,简直是胡说八道,小姐,你不必放在心上,休听那疯和尚胡说,你的命是仙命,你和他的缘分也是前世就注定的,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我低头浅笑,不把那签文放在心上,然而,那心头也终究似压了重石,郁郁寡欢。再无心思游玩,只想下山回家,却不想,一个锦缎华袍的公子 出现在我和小桃面前,拱手施礼,在下仰慕小姐芳容,敢问小姐芳名。
你是谁,竟敢跟踪我们? 小桃喝道。
在下只是仰慕小姐芳容,并无冒犯之意。还请见谅。他再次施礼。
我偷眼看他,一身白袍绣满绿竹,面 容俊美,竟也是风度偏偏,风流倜傥的。此时,正俊脸含笑的看我。我一羞,低头拉上小桃就走。 他也不阻拦,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我们身后一丈外。一直到了府门口。
原来小姐是将军府的千金, 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他再一施礼。
我微微一笑,闪进了府门。
闺房之中,我抚琴沉思,无缘也是有缘,有缘竟是孽缘,难道,我们真的是不该相见吗?三月三,龙升天,不是风筝飞满天吗?究竟,是何意思呢?
小姐小姐,出事了。小桃匆匆的跑进来。
什么事啊,我停下,问她。
有人上门提亲。小桃急急地说。
我微微一笑,继续弹琴,常事了,爹会回绝的。
是昨天的那位公子,他是相府的公子,独孤然。小桃道出玄机。
什么?我一惊,相府与我们一向不和,友好也只是表面的,他怎么会来提亲?
所以老爷才头疼啊。小桃急道。
他走了吗?我问
还没,在大堂呢,小姐你?
我不理小桃,径直走出。果然是他,大堂之中,聘礼成堆,他就在礼品之前,还是那身白衣,轻摇折扇,风度偏偏。
小姐,我们又见面了。独孤然拱手施礼。
我不会嫁给你的,不理任何人,我径直开口。
独孤然施然一笑,小姐何必如此直接,在考虑几日也无妨 。
不必,再考虑也是不会嫁给你,公子还是请回吧。我面色沉静,字句间透漏着坚定。
我不会放弃的,独孤然转身欲走。
公子留步,请带走你的东西。我示意他那堆聘礼。
终究是属于你的,独孤然浅笑,我会再来的。说罢飘然而去。
我张口欲叫,却也只能转为一声叹息,这会是个麻烦。
杏儿,你太莽撞了,母亲拉我至身边,那有被提亲的姑娘家自己跑出来拒绝人的。
还是相府的公子,父亲也开口,为父都要对他忌惮三分,你却那么直接就拒绝了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本就不想嫁,干嘛瞒他,我理直气壮,他再来,我还是不嫁。
两天后,独孤然再次登门,我避而不见,次日,他又造访,我依旧抚琴不理,到第三次,他托小桃带话给我,可以带回聘礼,但求见我一面 。
唉,我轻声叹息,带他去听雨轩吧,我在那等他。
听雨轩临湖而建,湖中荷花满塘,下雨时,可听雨打荷叶之声,赏雨中荷花之景,是我经常待的地方。
我去之时,独孤然已到,正背负双手,临窗面湖而立,微风轻拂,衣袂飘飘。
天涯何处无芳草,公子又何必执着于小女子呢,我略略愧疚,柔声而道。
独孤然回身看我,我略微一惊,几日不见,他竟消瘦许多,那眉宇之间,也尽添愁色,少了昔日的风流洒脱。
十年修的一面缘,百年修的共枕眠。独孤然苦笑,想必我与小姐,终是前世修行过少,今生缘分不足。
十年修的一面缘,百年修的共枕眠。我轻念,那千年呢,为何我与蓝衫无缘又是有缘,有缘竟是孽缘,我千年的苦也白费了呢?
久闻小姐琴艺超群,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一闻。独孤然见我发怔,施礼恳求道。
我从沉思中惊醒,望着那本应英气勃发的人,不禁心生怜悯,一股豪情也油然而生,我取出轩中小鼓,以指叩面,笑道,世人皆知我擅琴,却不知我更爱鼓,今日为公子击鼓一曲,不知如何?
独孤然面露惊讶之色,随即颔首同意,伸手做请状。
我略一沉吟,抬手击鼓,敲的是 梁红玉击鼓战金山的战鼓曲,鼓声铿锵有声,急促激昂,好似眼前万马奔腾,千军齐发,恢弘场面即浮眼前。一曲终了,独孤然朗声而笑,没想到小姐一介女流,竟也有如此胸襟大志,在下佩服佩服。
我微微一笑,我可是将门之后。
唉,如果你不是将军之女,独孤然忽然停口,既而深深注视着我,那深情似我们今生永难再见一般,让我心升疑惑,小姐珍重,来生再续前缘,说罢转身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白衣背影,竟觉得其中有着深深的孤寂与落寞,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情不关云与月,只可惜,我早已心系蓝衫,再无位置容他了,我微叹一声。
此后几日,相安无事,只是一夜忽梦蓝衫满脸疼惜的看我,我想问他,却坠入万丈深渊,吓的我一下子惊醒。
那日早朝,父亲迟迟不归,母亲和我在大厅等待时忽涌进大批御林军,其中有公公宣旨,母亲和我慌忙下跪,旨还没有宣完,母亲已经晕了过去,慌乱中我只听见八个字:“阴谋造反,抄家灭门”
大牢里,见到了父亲,只是半日,竟苍老了许多,见到我们,悲叹连连,奸臣当道,奸臣当道。原来,早朝之时,丞相独孤雄弹劾父亲私吞军饷,结集军队,阴谋造反,皇上也信以为真,下令抄家没门。母亲凄然而泣,我忙连声安慰,父亲也是悲叹连连,正在这时,狱卒喊道,丞相大人到。我和母亲忙收起情绪,父亲也挺身上前,正看到独孤雄小人得志的嘴脸。
文恬兄,想不到你我明争暗斗了大半生,最后还是我略胜一筹啊,独孤雄得意的开口。
栽赃嫁祸的能力,自是独孤兄略胜一筹,无人能及,不过,圣上英明,一定可以查出真相,倒是,这污蔑朝廷大臣的罪名怕是也不好受吧。父亲冷静而答。
哼,独孤雄冷哼,是吗?既而突兀的开口,这位就是令千金吗?
我一惊,父亲亦是一惊,你想做什么?父亲沉声喝道。
果然是貌若天仙,怪不得迷的我家然儿魂不守舍,只是,独孤雄冷喝,也太不拾抬举了些,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也不会逼得我下这次狠手。
什么?我大惊,难道,这场祸事,竟是因我而起吗?
你胡说什么?父亲喝道
到时就知道了,独孤雄笑着转身而去。
杏儿,父亲轻声唤我,母亲亦担忧的看我,我轻轻跪下,女儿不孝,连累爹娘了。
傻孩子,瞎想什么,父亲忙拉起我,独孤雄和为父的恩怨又何止这一件,这抄家灭门的事,怎会和你有关,而且,皇上英明,一定会查明真相,还我文家清白的。
母亲也连连安慰我,末了叹道,独孤然那样的孩子,怎会和他爹同流合污呢?
我抽泣着不语,心里却在想,独孤然,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一个下午眼前都是独孤然白衣飘飘,轻摇折扇的样子,傍晚时分,又有公公来宣旨,护国将军文恬,私吞军饷,结集军队,阴谋造反,证据确凿,财产没收,全家三十六口于十日后处斩。
父亲颤抖着接过圣旨,一下子跌坐在地,不敢相信的低喃,不可能,不可能,继而一口鲜血喷出,悲愤的狂喊,奸臣当道,奸臣当道。母亲和我慌忙扶住父亲,他已是双眼迷惘,鲜血染红了前襟。我心痛难耐,一下子扑到那个公公面前,独孤然呢?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大胆,公公一把推开我,驸马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吗?
驸马?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你说什么?
皇上今日已经将新月公主赐婚给丞相之子独孤然,十日后完婚,公公冷哼,丞相府现在上下都在忙着他和公主的婚事,他又怎么会来见你
十天后,又是十天后,我苦笑,十天后是三月三,我的生日,我们全家人的死期,独孤然的婚期,竟都是同一天,多么绝妙的讽刺啊,哈哈,我双肩微抖,痴痴的傻笑。
当天夜里,父亲终因吐血不止郁郁而终,我哭晕了过去,待到醒来,母亲已经用碗片割腕自尽,血流了一地,连我的白衣也被浸满鲜红。一日之间,痛失两位至亲,我实在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只觉大脑一片混沌,时间与空间都对我没有意义了,木头般的呆坐良久,终于机械般的从母亲冰凉的手里取过还沾着她血液的碗片,锋利的碗片划过左腕,一片血色顿时蔓延在视线里,咸腥的红光里,一个人影渐渐显现,微微卷曲的黑色头发,充满怜惜的黑色眼眸,一身蓝色的衣衫,是蓝衫,他出现了,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又梦见他了。
真好,还能梦见你,我浅笑呢喃,真好,然后身子一软,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狱卒来的时候便发现了牢房里的三具尸体,迅速上报,皇上只是命人将尸体收殓下葬,其余的人刑期不变。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悦来客栈上等客房的床上,床边是细心照料我的蓝衫。那晚我没有做梦,蓝衫真的出现了,在最后的关头出现并救走了我,那具我的尸体,只是蓝衫用一枝杏花幻化的,而真正的我,则被蓝衫带到客栈养伤。蓝衫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药煎好,一勺勺的吹凉送到我嘴边,我也什么也没说,只是机械的喝药,静静地看着这个我心心念念九年的梦中情郎,我幻想过无数种我们相见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相见时的幸福与喜悦,现在却除了痛还是痛,因为蓝衫,我拒绝了独孤然,因为拒绝独孤然,我们全家被灭门。蓝衫,这个我深爱了九年的男人,竟是一切祸事的起源,可是,我恨不起他来,也爱不起他来,唯一的感觉,只是痛。
三月三的那天,我对蓝衫说了十日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说,带我去刑场。蓝衫说,好。
生日的天气真好,阳光暖暖的洒下来,我裹着狐皮斗篷,被蓝衫拥在怀里,身体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寒冷颤抖。刑场上,有我苍老的伯父,俊秀的表哥,还有刚刚五岁的小表弟,他在嘤嘤的苦,旁边是不住劝他的二婶。正午到了,监斩官一声令下,三十三颗人头落地,鲜血弥漫了我的整个世界,我没有哭,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对蓝衫说,带我去驸马府。
新建的驸马府高大雄伟,从里到外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和喜幔,和刑场上的鲜血一样红,刺的我微眯双眼,站在大门口,只听见,礼成。夜晚的时候,宾客渐渐散去,蓝衫带我飞上了新房对面的房顶,我就双臂抱膝地坐在房顶上,死死盯着对面的新房,看着身穿大红喜服的独孤然进去,然后,烛火熄灭。一整夜,我都没有变换一个姿势,甚至都不肯眨眼地盯着新房,房门口的两个红灯笼,仿佛索命厉鬼充血的眼。蓝衫一直在我身边,什么都没说,只是吹了整晚的箫,那样低沉哀婉的箫声,在那样的夜晚听来,仿佛凤凰欲火前的哀鸣,听得人心碎满怀,肝肠寸断。
那个夜晚之后,我发起了高烧,一直烧了七天七夜昏迷不止,直到喝了蓝衫从昆仑山顶带回的雪水方才苏醒,醒来时,已在峨眉上的清虚洞里。七天七夜,让我彻底的蜕变,镜中的人,消瘦的可怕,却美的异常,下巴尖尖的,眼睛因瘦而更显大,却不是水盈,反而是干涸一片,嘴唇却殷红的要命,整个人,美得勾魂夺魄。原来的我,美的清纯婉约,现在的我,却像流星在燃烧生命一般,美的触目惊心。
蓝衫一直静静看着我的变化,每天给我煎药做饭,带我出去吹风看峨眉山的风景,晚上守在我床边看我入睡。直到有一天,我醒来不见蓝衫的踪影,呆坐到中午看蓝衫抱着一架古琴回来,轻轻将琴放在我面前,我的心一动,这是我昔日用的琴,蓝衫,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将它寻来了。我用手轻轻地一遍一遍抚摸着古琴,干涸的眼里渐渐蓄满了泪,终于,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在琴身上,十指打开,慢慢的弹一首琴曲,然后由慢转快,由缓到急,一曲琴曲完了,已是泪流满面。
杏儿,蓝衫低低的唤我。
我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泪眼婆娑的看着蓝衫,看着这个我深爱了九年的人,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这是事故发生以来我第一次哭,第一次有重大的反应,仿佛要把这一个月来的悲伤与压抑全部用泪水洗掉一样,我一直哭道声音嘶哑才停下来,靠在蓝衫怀里,沉沉睡去。蓝衫一直轻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地说,哭出来就好,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以后的日子,我在一点点的恢复,会帮蓝衫做饭,会和蓝衫一起游峨眉山,会主动和蓝衫讲话,慢慢知道,原来峨眉上有好多精灵,蓝衫就是一只修炼千世的蛇妖,一次下山碰见了幼年的我,心生爱慕,就一直在我梦中出现,并在我大难时出现并逆天而行救了我。我求蓝衫教我武功,我一定要报仇,蓝衫劝我放下仇恨,我不听,执意要做,蓝衫无奈,只好顺了我的意,教我武功和一些简单的法术。春去秋来,冬去春又来,很快,又到了那个杏花纷飞的季节,我一身白衣的在山顶弹琴,却不想浓重的杀气竟引来了劫云,幸好蓝衫及时化解。
收回思绪,我看蓝衫,他正迎风而立,微风吹起他微微卷曲的黑发,蓝色衣衫衣袂飘飘,雕塑般俊美的侧脸有着完美的轮廓。
杏儿,你的魔音琴太厉害了,蓝衫转过身看我,在加上你的恨意,简直太可怕了。
是吗?我轻哼一声随口应道,心里却高兴的要命,暗自盘算着下上复仇。
杏儿,你真的不能放下仇恨吗?蓝衫心疼的看我。
除非我死,我斩钉截铁的说,继而又改口道,不,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唉,蓝衫叹息,难道这真是命?
命?我轻哼。我不信命。
蓝衫却似没听见我的话,独自喃喃道,一千世,真的要一千世才可以吗?
你在说什么?我没明白他的话。
没什么,蓝衫收起愁苦的表情,又是温柔深情地看我,杏儿,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等你,一直等你。
我不太理解蓝衫地突然改变,但却也欢喜他的支持,转身往山下跑,却听见蓝衫近乎自语的低喃,九百九十九世我都等了,不在乎这一世了。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
二月初三,我面罩青少站在京城的街道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深深体会到“物是人非”这四个字的含义,去年的今天,我和小桃还去庆云寺求签,现在,却是回来复仇。
收起思绪正想回客栈,却发现人群骚动起来,一辆受了惊的马车正飞驰而来,一时间鸡飞狗跳,街道乱成一团,驾车位置空无一人,车门紧关,车后有人边跑边叫,谁来救救我家公子,马受惊了,快救我家公子。
没等反应,人们已散到两旁,诺大的街市只有我面罩轻纱、一身白衣的俏立在路中。不容多想,我敛气挺胸,一道凡人看不到的白光从胸口射出,那是蓝衫送我的定魂珠,里面有他强大的精力,感受到蓝衫强大的气息,受惊的马一下子停下来,马头距我只一尺有余。后面的随从气喘吁吁的赶来,赶紧上车,我则伸出右手轻轻抚了抚马头,马儿已经平静下来,温顺的任我抚摸,这时,随从已从车上搀下一个服饰华美的年轻人。
多谢姑娘,年轻人拱手施礼。
我上下打量他,这个年轻人很是不同,虽因惊吓而面色苍白,却依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容忽视,五官端正,英气逼人,却是个美男子。我微微点头,没有言语,依旧抚摸马头。
敢问姑娘家住何处,姓甚名谁,来日可好报答。年轻人又一拱手。
不必,我轻启朱唇,依旧痴痴盯着马的眼睛,你要谢我,就将它送我吧。
哦?年轻人一愣,但很快答应,好,姑娘喜欢,连马车也一并送你。
不必,我伸手解开马套,将马儿牵出,我只要它,然后飞身上马,对惊愕的年轻人点头,谢谢,催马前行。
姑娘,后会有期。年轻人在后面大喊。
我却一拍马臀,加快了速度。一直策马到郊外,才翻身下马,卸下马鞍,拍拍它,走吧,你自由了。那个年轻人一看即是富贵之家,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回去定会杀了这马,我不忍心它死,才出言要下它的。
马儿站着不动,我微微一笑,我不能带着你,你还是走吧。轻轻拍它,轻喝道,走,马儿这才慢慢离开,隐入了山林。
看着它消失在林中,我才慢慢转身回去,傍晚时候,我已立在废墟一片的将军府里,夕阳照在断墙残石上,一片荒凉,昔日雄伟的大厅,现在已是残破不堪,听雨轩旁的荷花池也成了枯池一片,夕阳射在一面掩在土里多半的铜镜上,反射到我的瞳孔里,有忽明忽暗的光,我慢慢的握紧双拳,咬牙暗道,独孤然,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深夜,驸马府。
我没穿夜行衣,依旧一身白衣,悄无声息的行走在驸马府里,依照记忆,我来到卧房,却没见独孤然的身影,只有一个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在屋里对镜沉思。我继续寻找,终于在一间亮着烛火的屋子里找到独孤然,这显然是书房,而他,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我悄立在书桌近旁,看他沉睡的脸,他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眉宇间似乎有愁云笼罩,睡觉时还微皱着双眉。我慢慢抬起右手,我知道,我只需三根手指就可以戳穿他的喉咙,只要一招就可以报仇雪恨,可是,看着那熟睡时还皱眉脸,这一年来反复铭记的脸,我竟一时下不了手。
红杏,独孤然突然呓语,我一惊后退,碰了下桌脚,再看时,他已睁开睡眼,先是茫然,继而霍的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一下子站起,红杏,他低呼。
我警惕的后退一步,随时准备出手。
真的是你吗?红杏?你还活着?独孤然紧紧盯着我,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我狐疑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独孤然却恍然大悟般的自语,不可能,不可能,我亲手下葬的你,现在是你的魂魄对不对?
我一愣,我的替身,是他亲手下葬的?
你来接我吗?独孤然上前一步,我猛的又后退一步,却发现他突然恍若受伤的表情,你恨我对不对?你恨我不能救你,你还恨我对不对?一年了,我经常在梦里见你向我索命,今天,你终于来了,对不对?
我还是不说话,只是心痛的要命。
来吧,带我走吧。独孤然挺胸闭眼,求你。
看着他决绝的表情,我的心又是一闷,一挥衣袖,他软软的倒在椅上。看着昏迷的独孤然,我咬牙暗道,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死的,独孤然,我要慢慢折磨你,你加在我身上的痛,我要十倍百倍还给你。
第二日,驸马府多了一名丫鬟。
公主人很好的,你不用害怕,做好你该做的就好,走在前面的小双小声叮嘱我。
是,我点头答应,心里却在想餐桌上独孤然的表情。
到了,小双停下来开门,我忙低着头端稳菜肴进去。
公主,用膳吧。小双轻声询问。
我把菜肴摆好,四下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独孤然,略略有些失望。
这是谁?一个极其轻柔的声音响起。
这是咱们府上新来的丫鬟,小双忙解释。
抬起头来,声音来到了我对面。
是,我低应一声,缓缓抬起了头,一个年纪约十八九的女子正俏立在我面前,两抹淡淡小山眉,一双美眸盈盈如水,秀美的黑发如云堆卷起,斜斜插一只吊坠金钗,大红的裙服包裹住妙曼的身材,红色,原是那么火气的,她穿起来却是恰到好处,衬着她吹弹可破的如雪肌肤,美的让人窒息。我突然让人想起,这个就是昨晚那个对镜沉思的女子,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只是,我又隐隐察觉,这个女人,眉间似乎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她,过的不快乐吗?
好个俊俏的丫头,公主丹唇微起,声音轻柔好听,真似个仙女下凡,连我这个金枝玉叶也要黯然失色了呢。
我微微一愣,旋即报以微笑,并微微低头,多谢公主夸奖,奴婢愧不敢当。
可曾读书习字?公主又问。
读过几天书,认得些字。我恭敬的答。
不错,公主微笑,从今天起,就留在我身边吧。
是,我施礼而答,微勾唇角,目的达到了。
公主笑着转身,轻移莲步来到桌前,看了菜色,没有坐下,淡淡问道,驸马可用过了?
还没,听说还在写奏章,奴婢已经让人送点心过去了。小双边请公主坐下边答。
让厨房随时热着菜,驸马饿了就马上送去。公主轻道,又指着一碗燕窝道,把这个给他送去吧。
是,小双应着,把燕窝端给我,送到书房给驸马。
好,我点头微笑,小心端好燕窝退出了房间。
还是那间书房,我轻轻推门进去,独孤然正在埋首疾书,显然没听到我进来,轻轻把燕窝放在他手边,他才开口,可以下去了,依然没有抬头。
我静静站着不语,半晌,他略显愠怒问,怎么还不下去?边说边抬头看我,咔嚓,他手中的笔瞬间折成两段,浓重的墨迹在整洁的奏章上侵染开来,成为一团刺目的污迹。而他的脸上,不断变换着表情,诧异,震惊,狂喜,不可置信,急切,受伤,一时间脸色变幻不定。
驸马,您的笔断了。我一直静静看着他,内心冷笑着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伸出一只手,欲拾那截断笔。
你是谁?独孤然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的有些让我吃痛,声音低沉急切。
我痛的微微吸气,强忍镇定的说,驸马,您抓疼我了。
你到底是谁?独孤然没有放手,反而手上用力,猛的将我扯近,险些跌进他怀里,我一手抓住桌沿才稳住身体,脸,却和他近的只有半尺,一时间,四目相对,我可以感受到他急切的呼吸和炽热的眼神正牢牢将我锁定。
我是府上新来的丫鬟,我勾起一抹微笑,努力想挣脱他的控制。
丫鬟?他双眸微眯,不相信的问,名字?
我终于挣脱他的控制,站直身体,有些恼怒的揉着发红的手腕,斜视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吐气如兰,红杏。
轰的一声,椅子翻倒,独孤然一个健步跨过来,双手猛地钳住我的双肩,声音自齿间逼出,你再说一遍。
我被他凶狠的摸样吓住,呆了半天,才缓缓吐出气息。
你叫什么?独孤然突然颤了声音问我,言语里,有很怕被否定的脆弱。
我突然笑了,有些邪恶,有些魅惑,心,却冷的发寒。
你笑什么?独孤然忽然有些心怯的问,你到底叫什么?声音抑制不住的大起来,同时双手猛地摇我,凶狠的摸样吓得刚进门的小双一声惊呼,险些跌倒。
驸马,小双颤抖着声音轻呼。
没有人叫你敲门再进吗?独孤然依旧死死盯着我,声音既冷又硬。
奴婢该死,小双慌忙下跪,公主让奴婢唤红杏回去。
你说她叫红杏?独孤然把脸转向小双,求证的问。
是,她是今天才来的丫鬟,小双答,公主把她留在身边了
刘、红、杏 , 我不理会独孤然的震惊和小双的恐惧,微笑着,一字一顿,眼睛一直望向独
孤然的双眸深处。
刘红杏?独孤然一时愕然,双手同时一松,继而自语道,不是她,不是她
是谁?我冷笑着反问,今日的红杏,又岂是昔日的红杏,今日的红杏可是复仇而来,带刀的文红杏,不姓刘姓什么?
驸马,红杏新来不懂规矩,待奴婢回去好好责罚她,求您饶了她。小双慌忙跪地求饶。
独孤然有一瞬的恍神,却在听小双的话后猛然惊醒,放开了我,退后几步,倚桌而立,镇定且坚决的开口,从现在开始,她不再是丫鬟,在府里,地位和我均等,西园,就是她的领地。
驸马,小双不敢置信的惊呼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独孤然沉声反问,剑眉微蹙,带她去西园。
是,小双慌忙答应,起身来到我面前躬身施礼,请随奴婢来。
我微笑着注视着独孤然,淡淡的,冷冷的,然后,自顾自的走出房门。
一路上,小双都欲言又止,我也微笑着不说话,想着独孤然刚刚的表情,内心冷笑如寒冰。
西园确是好地方,独立成院且布置清幽雅致,我有一丝惊讶,诺大的西园,竟不见一棵旁树,放眼望去,满园杏树,花苞朵朵,含而待放。
西园是驸马亲自设计,监工施行的,小双小心地看着我,介绍道,这里的三百三十三棵杏树都是驸马亲手栽的,每日都派人来清理打扫,却没住过一个人,您,是第一个。
我心中一动,神色凝重地打量西园的每一处景致,每一处,竟都有似曾相识之感,这西园,竟和我的听雨轩的景致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我沉思着,发现小双又是欲言又止。
你有话说?我淡淡问到
有件事,我不得不说,小双开口又止,瞪着大眼睛谨慎的看着我。
你说,我淡淡微笑,已料到她要说什么。
西园虽美,却是个怪地,小双胆怯的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听守夜的小人说,西园经常闹鬼,夜里常会莫名其妙的亮起烛火,还常常有叹息的声音。
我一愣,没想到小双会说这个,闹鬼?我微微皱眉,四下打量,并没有感受到什么邪恶气息。
是啊,小说又补充道,驸马让你住西园,真不知是福是祸呢。说罢,一丝怪异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很快,但我还是看到了,这个小妮子,我心中冷笑。
你说呢?我反问,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
我不知道,小双小心的回答。
谢谢,我微笑施礼,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你不害怕?小双脱口而出,又马上意识到遭了的闭嘴,小心的看我。
驸马晚上会来的,我微笑着转身,我不必怕,飘然而去。
卧室,客厅,琴室,雅轩,一间间的屋子看过去,我停在一间与众不同的房门前,这件房,上着一把锁。
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内,这间最尾的屋子隐没在阴暗之中,冰冷的铜锁泛着幽寒的光,一阵风吹来,我不禁脊背发凉,难道,真的有鬼?我想着,却还是好奇屋内的东西,扯掉铜锁,推门而入。站在屋里,我愣了,屋子空空如也,只在尽头设了一方桌案,桌案之上,一尊香炉,两座银质烛台,后面供着什么不知道,用黑布遮着。一步一步慢慢的靠近它,每一步,都慢而又慢,终于,我站定在桌案前,慢慢伸手,揭掉黑布,是灵牌!一霎时我僵在原地,呼吸都停止,连心跳,似乎都漏掉了几拍,空气死一般的寂静,灵牌上的七个字灼的我心惊肉跳,扔掉黑布,我逃命般地掏出屋子。
深夜,绣花帐内,辗转反侧,忽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忙闭目假寐。
是独孤然!
我感受到他淡淡的竹林气息,知道他坐在我床侧,右手被他握住时,整个身子一僵,但他并没有发觉,他在叹息,既而,是近乎自语的低喃,红杏,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如果不是你,我该怎么办?我好怕,我好怕。手上一凉,我一惊,是他的泪!又听见他安慰又似发誓地话,哪怕不是你,只是个替身,都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吧,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许久,关门声想起,我的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枕边,傍晚灵牌上的字,再一次灼的我心发痛,灵牌上写着:爱妻红杏之灵位。
一连三天,独孤然都没有露面,但是,我总能感受到他的窥视,琴室弹琴时,杏林赏花
时,夜晚沉睡时,他躲闪的身影和追随的目光让我内心冷笑,果然,精神上的折磨,远远要比一刀杀了他要让我痛快。
第四天早晨,西园有访客了,却是公主,依旧是红色曳地的裙服,远远看去,似一朵燃烧的火焰,燃的似血,似情也似命。发上的金钗熠熠生辉,行动间摇曳生姿,说不出的雅致,说不出的动人,俏脸微笑着,眉宇间却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忧愁。
拜见公主,我施施然下拜,却被公主急忙扶住,温柔的声音响在头顶,妹妹勿需多礼,快快请起。
亲热地拉我坐下,公主依然拉握着我的手不放,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我,被她如此热情的对待,我却不自然起来,一时间,沉默无语,公主微微一笑,刚要开口说话,却听房门口有人道,原来公主在这,是独孤然,袍服尚还未退,似乎刚下早朝。
驸马,公主微笑起身,红杏妹妹住进西园多日,我都不曾来看望,今天是特意来看妹妹的。又吩咐小双沏茶给独孤然。
哦,独孤然应着,来到近前,这是自见我之后,他第一次正面来见我,我看着他,淡淡的,不说话也不行礼。住的可好?独孤然问我。
不好,我轻轻一笑,我睡不着。
为什么?独孤然惊讶。
每晚都有人在房间里, 好吵。我斜视着他,漫不经心的说。
独孤然一怔,脸色刷的变红,公主也是一愣,一时间,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咳,公主咳了一下,柔声道,驸马来此,有事吗?
我想说一件事,独孤然坐进椅中,眼睛看着我,对公主说,我要娶她。
公主一愣,我也一惊,他说 娶 。
哗啦,小双正把沏好的茶端给公主,听闻此言,一下子打翻茶碗,滚烫的茶水一下子溅了公主一手臂。
啊,小双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帮公主擦拭,独孤然也一惊起身,快传大夫。
是,小双慌忙的跑出去。
我也忙起身观看,公主吃痛的贝齿咬唇,却忍着没有出声,小臂上,已是烫红的一片,把
我床头瓷瓶拿来,我转头对焦急的独孤然吩咐。
哦,独孤然古怪的看我一眼,快步去了里间。
看着公主泛红疼痛的俏脸,我心一紧,低头小心地把袖口往上拉了拉,却是一愣,如藕的手臂上,一颗豆大的朱砂痣血一样刺目。
来了,独孤然的声音把我惊醒,我忙把衣袖向下拉了一下,遮住那个红痣,接过瓷瓶,把獾子油小心地涂在烫伤上。
把药拿回去,一天两次,三天就好了。我把药塞给独孤然,同时搀起失神的公主,送公主回去吧。
独孤然欲言又止,却让我把公主推到了他怀里,终于叹口气扶公主回去。
深夜,独孤然没有再来,我单手托腮,凝视着蜡烛上跳跃的火苗心绪翻涌不定,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悠悠的箫声,我心念一动,却没有起身,还是发呆,一曲中了,蓝衫终于推门而入。
你都看到了,我淡淡的开口。
是,蓝衫轻轻开口,坐在我对面。
我轻笑,我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会在他的视线之内的,蓝衫,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我。
我做错了吗?我轻轻开口,语气不再那么坚定。
不,你没错,蓝衫摇头,谁都没有错。
谁都没错?我不解。
是啊,公主爱独孤然,没有错,独孤然因为爱你不肯和公主圆房,也没有错,而你,蓝衫轻轻握住我的手,爱独孤然也没有错。
我没有,我矢口否认,手霍的握紧,既而银牙紧咬,我恨他。
呵,蓝衫轻笑出声,起身来到我身后,俯下身,声音呵在我耳畔,傻杏儿,有多爱,就有多恨呢。
我一僵,半晌没有说话,最后道,我爱你。
我相信,蓝衫拉我起身,让我看着他的眼睛,你爱我,也爱独孤然,见我怀疑的目光,蓝衫微笑,如果不爱他,不会恨到希望他死,如果不爱他,也不会不忍他死,如果不爱他,也不会现在怀疑你是否错了。傻杏儿,你已经爱上他了
为什么?我像个迷茫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我错了吗?
你没错,蓝衫的声音很轻,目光飘远,错的是命。
命?我愣住,蓝衫似乎总是提命,我不信命。
可是,你不得不认命,蓝衫的声音轻而又轻,千世,一千世了。
我愕然,既而失落,这一切,难道,真的是命吗?
第二日,独孤然没来,公主却又来了,依旧是温婉动人,不同的是,小双没有跟来。
昨日多谢妹妹,公主拉我坐下,诚恳的道谢。
举手之劳,我淡淡的微笑,又看了看她的伤势,果然已无大碍。
沉寂,长久的沉寂。终于,公主开口道,我想了一夜,终于决定来找你,顿了一下,有些紧张的看着我,我微笑着示意她说下去,驸马地位非同寻常,不能娶你,所以,能不能委屈妹妹,让他收了你,我
公主,我打断她,你不必说了。
妹妹,公主紧张的看我,你不满意吗?
不,我浅笑,内心却忍不住叹气,独孤然,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那是为什么?公主不解
明天,我会离开这里。我轻道,昨晚蓝衫的话给我感触很大,无论我是否爱上了独孤然,我都累了,仇恨这把双刃剑,刺伤他的同时,也狠狠的刺伤我自己。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吧,我已经写好了奏章,独孤雄贪赃枉法的证据也悉数掌握,这些,足够他付出生命的代价了,而独孤然,有驸马这个头衔,应该可免一死吧,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离开这里?公主大惊,为什么?
要谢谢你呢,公主,我微笑,你对驸马的爱让我钦佩,我该离开,去找我自己的幸福。
可是驸马,公主幽幽而道,他希望你留下。
一个这么好的妻子,是他一生的福气,我微笑,他不该太贪心。
妹妹,公主握住我的手,眉宇间,第一次没有了忧愁,喜笑盎然。我也微笑,原来,饶恕,是最大的解脱。
深夜,我独自抚琴,琴声里又有了昔日的欢愉和宁静,一曲终了,我柔声道,既然来了,干嘛不现身。
杏树后,独孤然慢慢走了出来,月光柔和的洒在他身上,如梦如幻。
听说你要走?他停在我面前,目光如炬,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轻笑,不理会他的霸道,低声开口,能在我走之前,弹了一首琴曲给你,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吧。
你说什么?独孤然愕然
我说,我仰头冲他笑,目光柔和,你一直想听我弹琴,现在,该是没有遗憾了吧。
你是?独孤然不敢置信的后退几步。
我是红杏。我轻笑,长袖轻挥,腾飞而去,留下还在发愣的独孤然,内心轻道,别了,独孤然。
次日早朝,皇上龙颜大怒,因为,一封匿名奏章正摆在龙案之上,而奏章所奏,正是丞相独孤雄贪赃枉法,私吞国库的情况,句句切中要害且证据确凿,一时间,丞相府被查封,独孤雄押入天牢,独孤然也带罪入狱。
这个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皇宫之中,一切都朝着我预想的发展着,只是独孤然,我皱眉。看着皇上退朝进了御书房,我心念一动,尾随其后藏在了屏风之后,同时,一个年轻男子也随后进入,英气逼人的五官,气宇轩昂,竟有些面熟,细细一想,竟是那日受惊马车上的公子,难道,我心生疑惑,他是太子?
父皇,独孤雄铲除了,该是高枕无忧了吧。果然,那个男子施礼道。
不错不错,皇上颔首,想不到,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竟能同时除去大将军文恬和丞相独孤雄这两座大山,真是大慰朕心啊。
文恬?我一愣,他说除去?
是啊,只是,太子不解道,父皇这次是示意谁做的呢?为什么是匿名奏章呢?
朕也不解,皇上皱眉,当日除去文恬,确是我示意独孤雄做的,这次却没有示意任何人,这个奏章,来的莫名其妙呢。
皇上的声音仿佛晴天霹雳,直击得我血液全无,父亲的死,竟是皇上所为?怎么可能?他可是父亲最效忠的人啊。我的内心如沸水般翻腾起来。
那会是谁呢?太子也疑惑,不过,能除掉丞相,也是件快事呢。
不错,文恬虽然清廉正直,却也军功太多,而且固执己见;独孤雄更是野心勃勃,私吞国库,这两个人,终究是朕的心头大患。
皇上的话再次劈的我头脑嗡嗡,却也清晰异常,功高震主四个字不断在我脑中闪现,我努力平稳着心情,想消化这个事实,却还是头痛欲裂,原来,原来父亲一直相信的明君,竟是如此心胸狭隘,工于心计,独孤家,不过是替罪羔羊,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而我,仇恨蒙心的竟成了他的另一颗棋子,他,才是最大的凶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冷笑,一声戎马的父亲,还是没有逃脱这一厄运。
谁?谁在偷听?太子喝道。
我冷笑着闪出身影。
是你?太子惊讶,我也一愣,那日我面罩轻纱,没想到还是被他认出来了。
是我,我冷笑。
你是谁?皇上喝问,竟敢偷听朕和太子谈话,该当何罪?
死罪,我冷笑。
皇上一愣,却也马上恢复,来人啊,将她拿下。
立即有侍卫进来,我却没看见的开始冷笑,大笑,狂笑,仿佛听了世间最好笑的笑料一般,用尽生命的大笑,身体,却如狂风中的落叶般颤抖、旋转起来,一头长发四散飞扬,那一刻,我竟觉得我是最美的,仿佛是在燃烧生命般绚烂,鬼魅妖娆。
她疯了,快把她抓起来,皇上大叫。
侍卫一哄而上,我依旧在笑,身体却如鬼魅般在众人间飘移,只一眨眼,四具尸体横陈在地,每人颈上都有三个血洞,温热的,咸腥的血还在涌动,他们的生命却已经终结。
我笑着向皇上逼近,长长的衣袖遮住了尚在滴血的手指,一步一步,索命罗刹一般。
快来人,杀了她,杀了她,皇上瘫在龙椅之中,高声呼叫。
更多的侍卫围上来,我却仿入无人之境,一番身影晃过,地上又多了些尸体而已,白色的袖口渐有血迹侵染,仿若盛开的杏花。
姑娘,你疯了吗?太子大叫
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轻笑。
名字?太子一愣。
我姓文,护国大将军之女,红杏。我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利刃,直刺的皇上和太子面色剧变。
你没有死?皇上大惊。
很失望吧?我冷笑,抬起右手,血还没有干,正顺着手指流淌,三指断喉可是我亲自为报仇学的,差一点用错对象,说着,闪电般出手。
清脆的喉结断裂声响起,血沿着玉瓷般的脖颈流下,太子的面容在我面前放大,不要杀我父皇,努力吐出最后一个字,太子的头一歪。
我微微一怔,猛的收回右手,眼看着他倒在皇上怀里。
皇儿,皇儿,皇上大叫,御林军。
大批的御林军闯入,我却丝毫没有觉察,只是怔怔望着那个俊美的容颜发呆,利剑刺来,定魂珠发出护体之光,我才猛的惊醒,一个闪身,躲过袭击,却和皇上,有了几步之遥,想再近前,已被大批御林军包围。
放箭,放箭,皇上恼怒的大吼。
如雨的利剑袭来,我唯有左躲右闪,躲闪间,长袖一甩,卷起角落里的古琴,从窗口腾飞而去。
抓住她,朕要亲手杀了她,丧子之痛让皇上几近疯狂,大吼着指挥。
黑压压的御林军从四年八方涌来,而我,则携琴立于御书房顶之上,白衣白裙,已有血迹晕开,仿若我从前穿的杏花粉裙。如雨的利剑射来,我则冷笑着坐下抚琴。魔音琴,一曲动心魄,二曲惊妖魔,三曲风雨来,四曲除妖魔,五曲天地暗,六曲净世间,七曲万象新。一曲一个变化,一曲刚过,皇宫已尸陈遍地,二曲初弹,鸟兽皆散,三曲时,天色已骤然生变,乌云密布,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狂风将我的头发四散飞扬,而我,则沉浸在巨大的杀戮里无法自拔。
杏儿,快住手。蓝衫不知何时赶来,却依然唤不回我的意识,仇恨,已经让我疯狂了。
三曲将尽,我已是快意非凡,巨大的杀戮迷失了我的心智,却让我巨大的狂喜。
一曲箫声注入琴曲,蓝衫用力阻止着我,却依然化解不了我的杀戮。
四曲渐渐弹起,乌云间突然开始有雷声响起,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众妖哀鸣声突然响起。
杏儿,是劫云。蓝衫大喊,定魂珠在你身上,你会没命的。
如果我的意识清晰,一定会听到蓝衫心急如焚的声音,只是,我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完完全全沉浸在四曲的灭魔曲里了。
一道闪电划过,夹着火球的雷电轰然向我袭来,一个蓝色的身影飞扑而过,轰的巨响震飞了众多瓦片,也连同古琴,电闪雷鸣中,蓝衫的脸近在咫尺,这个我想了十年的容颜就在眼前,只是,脸色蜡黄如金纸,鲜红的血染满了一向干净的蓝色衣衫,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撕扯力将我的身体硬生生的撕成两半,疼痛的令我眩晕,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蓝衫?
杏儿,蓝衫叫着,一口鲜血吐出,双臂,还死死护着我。
蓝衫,我撕心裂肺的大叫,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让雷劈死我?啊,我仰天长啸,泪流满面。
杏儿,蓝衫伸出沾血的右手抚上我的脸,你当真,还记不起我吗?
蓝衫,你是蓝衫,我抱着蓝衫几乎语无伦次,我记得你,你是蓝衫,是蓝衫。
不,蓝衫摇头,眼神凄然,我是天龙,天龙你还记得吗?
天龙?我愣住,哭着摇头,你是蓝衫,蓝衫。
呵,蓝衫惨笑,你终究,还是记不起我。王母,终究,还是开了我们的玩笑。你的第千世
情劫,竟然是我。
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明白
蓝衫轻笑,黑色的眼眸里干涸一片,我原是八部天龙,你是瑶池杏花仙子,因心生爱慕而触犯天条,我被贬千世为妖,你则要经千世情劫。我寻了你九百九十九世,终于在王母指点下找到你,可是,没有料到,我竟是你最后的情劫。蓝衫惨然而笑,原以为,独孤然才是你的劫,经过他,我们就可重返天庭,没料到,王母如此狠心,她早料到,我不会眼睁睁看你魂飞魄散的。三月三,龙升天,情丝困身,何以升天?我们的情,就是最大的劫啊。蓝衫看着我,两滴泪水,从他那大大的,男性的眼里滑落,杏儿,难道直到我死,你都还记不起前世吗?
我呆在原地,胸口被雷击般窒息,大脑突然眩晕起来,世界都开始天玄地转,一时间,无数的片段从脑中闪现:瑶池相遇,树下定情,吹箫抚琴,被贬下凡、、、、、、一千世的片段从脑中闪现,直教我头痛欲裂,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是杏花仙子,蓝衫是八部天龙。
蓝衫,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天龙,我抱着蓝衫大叫,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真好,蓝衫涣散的眼眸中渐有光亮,真好,他低喃,光芒转瞬即逝,蓝衫的眼睛,慢慢地紧闭了。
蓝衫,天龙,我不敢相信的低喃,我想起你了,我想起你了,为什么你还要走,为什么?
乌云渐渐散开了,阳光渐渐呈现,两个白衣童子也现身面前,我却依旧抱着蓝衫痴痴地低喃,我记得了,我记得了。
杏花仙子,你的千世情劫已过,服下这颗仙丹,回返天庭吧。白衣童子说着,把一颗丹药送到我面前。
我怔怔望着丹药,仿佛没听见般,只是问,蓝衫呢?蓝衫怎么办?
八部天龙已被降魔雷击中,要重新轮回了。白衣童子见我呆滞,把丹药塞给我,杏花仙子,快把丹药服下,随我们回天庭吧,再晚一点,正午的阳光会把你的仙气灼透,你就永世为妖了。
天庭,我冷哼,抬头看,果然已快正午,再看怀里的蓝衫,已渐有蛇尾显现,不禁凄然一笑,没有蓝衫,我哪也不去,捏开蓝衫的嘴,将丹药喂了进去。
哎,白衣童子惊叫,既而不解的问,你这样做,只会让你们俩永世为妖。
和蓝衫在一切,成仙成妖有和区别?我轻笑,看着蓝衫渐有气色的脸,感觉正午的阳光正灼透我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心扉。无缘又是有缘,有缘竟是孽缘。我轻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我和蓝衫,不过又中了王母的局,成了棋子而已。仙,不过如此,到不如为妖。我努力吐出最后一个字,怀抱蓝衫沉沉睡去。
三月三,又是一年风筝飞满天。
驸马府里的三百三十三棵杏树竞相绽放,绚烂如海。
峨眉山上,一株孱弱的杏树开出了零星的粉白花瓣,而树下,一条青蛇正盘树而卧。等待着,百年后的化身相聚。
三月三,风筝飞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