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爱情已经融进岁月的点滴,平时难以察觉。唯有患难,才能轻而易举的流露出来。
妈病了。家里有宴席昨天刚结束。今天是最忙的一天了,剩下的蔬菜米饭要挨家分了,别人家借的家具需要洗了还。家里乱七八糟,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房前屋后,急需打扫。可是妈病了,起不来。我有点难过,不仅仅是妈病了,对于一个不爱做家务不爱串门的人来说,所有小事都是大事。
早上上网课,还没下床。听到爸叫吃饭。对,是爸,不是妈。因为考试,只能继续在床上做卷子。下床吃饭的时候,父亲在生火。说要热水洗那些锅碗。我有点意外,印象中父亲下厨的次数极少。上次是八个月前,我隔了差不多一年回家,做家教瘦了一圈,爸难得做起了饭,还是妈在旁边打下手。上上次做饭,大概是我小学三年级的事。至于家务,印象里从没做过。我当然是持怀疑态度,主动揽下洗洗刷刷的任务。
我在洗这洗那的时候,爸拿起来扫帚,开始打扫房前屋后,家里也打扫了一遍。所有的垃圾也全倒掉了。他很自然的说要擦擦桌子,在旁边问谁家的锅还没有还。我有点被吓到,父亲提扫帚,要是发到家群里,会被笑掉大牙吧。
爸平时大男子主义特别重,喜欢说的话就是“要是习近平也想你这样想的话”,这种时候一般是他过分的热心肠被老妈极力阻止,他为自己辩解的言论。爸打扫完卫生,又开始操心做饭的事。一直给妈说红烧肉挺好吃的,叫妈也吃一块,妈因为低血糖低血压晕倒。爸收拾家里的时候不知怎的,找到了几瓶落下的爽歪歪。奇怪的是没有我的份,也没有他的,插上吸管塞进妈手里了。
晚上的时候说要洗衣服,过去问妈她的脏衣服放在哪,他一起洗了。长这么大好像没见父亲自己洗过衣服,更别说给妈洗衣服了。
父母并非没有过浪漫时刻,妈属于远嫁。三十年前和父亲认识,然后恋爱,结婚,又生了好几个孩子。两人也在恋爱是逛过动物园,牵过手。这些年也会刻意的买买情侣装,一起在长满香樟的路上散散步,也会因为偷偷买下对方舍不得买的衣服,过年发压岁钱的时候,也不会忘了对方的月月红。偶尔也会上演年轻人喜爱的摸头杀,偶尔也会甜言蜜语,也会互相看不顺眼,吵吵闹闹。也说狠话,说你找一个更有钱的吧,你找一个更漂亮的吧。他们就这样,一路相互陪伴,爸的家对于妈来说,是没有父母兄长宠爱的异乡,是一意孤行的苦果,是爱情的归宿,也是独立和责任的开始。她从一个家里的小孩迅速变成另外一个家的大人 。
爸说过是因为有了妈,家里的日子才开始过的好起来。自己才慢慢被人尊重。爸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不受周围人待见。七八岁失去母亲,十几岁失去父亲。渴望知识,但是没有条件。他说他那些年想多认识一些字,只能假装去试探那些识字的人,利用激将法学会一些字。父亲有四个姐姐,一个哥,一个弟。中间的孩子不足以被期待和宠爱,家里也不团结,失去父母之后乱成一锅粥,人心所向,皆为利己。心高气傲的父亲鹤立鸡群又孤立无援,他从十六岁开始在外面闯荡。武侠小说教会他侠义和善良,又骄傲又善良的人,确穷得一塌糊涂。刚结婚那会,四斤多肉能吃一年。母亲没有过过这样的苦日子。
所有人都认定母亲会离开,母亲够美,双眼皮大眼睛,牙齿像是小桥的贝壳。这样的人应该只属于远方,不属于孤僻的深山老林。但是妈还是没走,父亲在外奔波的日子她就在家劳苦,她从来没有过要走。连房子也没有,睡在院子里的日子她也没想过离开。后来总算是有了家,有了电话。分离的日子,他们每天早中晚都打电话,说说孩子,说说地里的庄稼,说说当天的天气。母亲刚来的时候连饭也做不好,后来能一个人在地里种庄稼了。她在陌生的异乡,带着家人无法理解的倔强,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了一个与之惺惺相惜的人。一晃三十年就过去了,走在路上不会有人再对她吹口哨了,人们都说她老的太慢,但是她终究是慢慢在变老。
过去三十年至少有七八年我想写一个关于他们的温情故事,也去搜索过关于90年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总是无法执笔,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大事与他们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最主要的是我那些温情的构想总被他们击败。我好不容易虚拟出的美好故事,能够瞬间被他们突如其来的争吵打入地狱。后来慢慢明白,父母吵架不是因为谁或者谁做错了什么,而是他们想要吵架。仅仅是因为想要吵架。这世间表达爱的方式应该不仅仅是拥抱亲吻甜言蜜语,还有各种奇葩理由出现的争吵。
这个世界上有好多甜甜蜜蜜的情侣,他们细致美好,充满温情。但是最令我骄傲与羡慕的,是我吵吵闹闹的父母平凡的爱情。他们没有读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自然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岁月不待人回头,只是催人老。我的母亲失去了那些美艳的瞬间,甘为人妇,相夫教子。我的父亲在岁月的摩擦下渐渐磨平了棱角,慢慢的放下骄傲,懂得低头去爱去宽容。
我不知道他们还有几个三十年,但我知道,在剩下的所有三十年都和过去的三十年一样,他们都相互依存,彼此陪伴。
突然记得小时候母亲和父亲吵架,父亲一句话也没说。手机一直重复一首歌,男人就是累。可能每个人都会心累,但是醉倒在温柔乡里的苦累,会多几分眷恋的温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