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这天下午,演出后回家的秋华把春子从太爷爷屋里喊出来。她要让弟弟把快要织成的毛衣试穿一下。
“为什么沙家滨红灯记白毛女不演呢?”春子跟在姐姐后面上楼,问。
“啊,好节目要留着年初三去公社演。现在演了,到时候没人看了。”
秋华回答弟弟说。春子想了想,也是。
“每次戏没演完,人就散光了,好扫兴。我也不唱了,最后大家也不唱了,下台早点吃饭回家。”秋华有点抱怨,但春子毫不在意。
“学校上课唱,生产队生产唱,大队开会唱,你们演出也唱,广播里从早起床到天黑时一天里反反复复唱,耳朵都起茧了。”
秋华往弟弟肩膀上打了一掌:“再说我打嘴巴了。你还是个好学生?班长?乖孩子?这话让别人听到,就是反革命了。”
秋华说完,回头往身后望望。尽管是在自己家里,她还是为弟弟的话有点紧张。
“这不是在家说嘛。”春子漫不经心地说。
“在家也不能说!说惯了口,就会在别人面前说。柯先生可能就是你这样,说错了一句话,被批斗下放到我们冬塘的。”
春子不吱声,姐姐秋华止住了口。姐弟俩进了屋,秋华让和自己差不多一样高的弟弟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分说把春子的棉袄秋衣脱下,只剩一个背心。春子冻得直哆嗦。
“就一下子。”她安慰弟弟,把织到脖子上的毛衣连织针一起小心翼翼地从弟弟头上往春子身上套到腰。
春子动了一下手,让姐姐抓住了。秋华怕弟弟乱动,让毛衣上的尖利的棒针戳到他的脸眼。
“刚刚好。转转脖子。”她套上后,朝弟弟说。春子转动几下脖子,不松不紧,很合适。
“好了。”春子催促姐姐。秋华才把毛衣从弟弟脖子上一再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
雪秀进来了,她对秋华说:
“伯母要给我做新年服,秋华姐你看选什么颜色的好心情个呢?”
昨天生产队发布票了,春子家是商品粮,每年快要过年时,公社会有人送到家来。今年的布票会是区里送了。
“选什么颜色?当然得选大红花的呀。”秋华回答雪秀说。
去年秋华是选带点粉色的红百合花,今年想换个颜色,她得跟雨秀商量一下。这些色彩鲜艳的衣服穿在身上,让人感觉节日欢庆的气氛。
也是迎接春天缤纷绽放繁花盛开的美丽的景色。
到了春节后真正的春天来临之时,在这四周环绕的群山之中,无论是高大粗茎的苍郁树上,还是低垂细长枝梢上,都会是成簇成簇地开满五彩缤纷的花朵。
与其说是花儿开在树上,不如说是花儿绽放在自己的身上。
“我得问你姐商量一下。她不敢要太艳的花布做衣服。如果她不要,干脆就让她和妈扯素净一些的布,反正她很快就要嫁给我哥了。”
秋华笑着说。她说话的口吻好像不需要回答,但雪秀还是回答了她:
“啊?这样我姐与姐夫一结婚就要象我妈那么老了吧?我姐过完年才十九岁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长大就不嫁人了。”
雪秀极不情愿秋华把姐姐归于妇人之列,她显得很惊讶又很惋惜地说。
她们边走边说,和秋华一起走到回廊另一头拐弯的地方。到了屋檐台阶下,看到雨秀坐在一张小椅子上拣菜,冬花耷拉着脑袋坐在旁边。
雨秀边拣菜边不停地正在对她说什么。
52)
冬花见姐姐和雪秀过来,扁着嘴巴哭了起来。秋华问她怎么哭起来。她抽抽噎噎地告诉姐姐,妈妈对她说:今年过年就做件棉袄罩衣,不做裤子了,过年就穿秋天里大哥探家时给她带来的灯芯绒裤子。
“早知道这样,秋天里就不要大哥带来的裤子了。”
她哭着抱怨大哥给她带来的灯芯绒红裤子。
“姐姐帮你扯就是嘛,不要让妈知道。等做成了,让你穿在身上,妈知道也不会说了。大过年的妈不会说我们的。”
雨秀好心的安慰冬花道。
“可是我怕妈说我哩。”冬花揩去眼泪。
“是雨秀姐帮你扯的,妈不会说什么。”秋华用自己的手绢替妹妹擦干泪痕。
“扯布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雪秀揽着冬花的肩,坐了下来,“我们自己选好看的布。反正妈妈不去。”
也许是住在春子家通用喊惯了,雪秀有时候也会把春子爸爸妈妈称呼“爸爸妈妈”。
冬花让几个姐姐的安慰后,破涕笑了。
过惯了节俭日子的春子妈,今年要省些布票给雨秀结婚用。她从去年发下来的布票估计,今年新年的布票由于周瑞年调任区委书记,会多几尺。
她还是按去年发给的布票仔细算着:全家六个在家的人,每人一丈四尺,共有八丈四寸布票。
如果单独做衣服是足够,但过年后振林雨秀要结婚做被子扯床布,需要很多布用,这些布票远远不够。
爷爷和太爷爷是生产队统一发的:每人也是一丈四寸。俩个老人身材高大,他们布票做成一套衣服裤子的,也剩不了多少,俩个小孩冬花和云子虽说可以剩下一些布票,春子妈算了几遍,也无法凑够给儿子结婚用的布票。
她思量找那些人可以借,或者是购买。这些私人之间的购买只能由她悄悄地找人去进行,而且只能找自己认为可靠的人,要不传出去,会当作投机倒把的坏分子,给家里、尤其是周瑞年带来的不可预测影响。
春子妈是隔一年做一套新衣,她刚好去年做了一套,今年就不准备做衣服了。太爷爷知道后就说她:今年雨秀媳妇在家过年,每人都要做一套。
“我去年那套衣服还是新的,过年穿了后一直放着舍不得再穿,去年一年里走亲戚也只穿过三四回。”春子妈告诉老人道。
“票不够可以找人买嘛。什么'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人能活几辈子啊?”太爷爷听春子妈的话后,不高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