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云霞的姑姑一家从县城来了，云霞和哥哥弟弟一早就在车站等着了。刚吃过早饭，就一班人浩浩荡荡地来了。

云霞的姑姑，一袭紫色的大衣，带毛大翻领，大波浪头发，面对着腊梅一家人，微笑着：“哎呀，四婶子，身体好哇！ ”后面姑爷就儿女都叫四婆婆，再后面是喜气洋洋的云霞一家人还有村子里几位捧着茶杯跟着。

问过好后，一班人马进了云霞的家。只一会，云霞的姑姑和云霞的妈妈秀莲进来了，秀莲手上还有两包点心，直接送进去了四奶奶的房间。

云霞的姑姑进了前房，桂兰陪着笑，赶紧准备茶杯泡茶，一边快速扫了一眼其他人人，还好，除了小四的袄子有爆花，胸前有油渍之外，衣服都还体面，腊梅看接上了母亲的目光，喊了一声姑姑，就把小四拉走了。出房门时遇见了红梅，瞪了她一眼，红梅就伸头喊了一声姑姑，准备转身就走。

姑姑站起来，笑着说：“快去我家看电视，我刚搬了电视回来。”孩子们喜形于色，都忘了回头去看妈妈的脸色就跑去了。

屋子里全是人，小义居然在前头。靠墙壁的条几摆着一台电视。灰色的外壳，屏幕上是雪花点，影影约约有人，一片擦擦声，云飞和他的表兄弟在摆弄着天线，一会儿人影清晰了，在唱歌，屋子里人一片啧啧称奇。

有人朝前挤，边挤边问：“这么小地方，人在哪里呆着呀？”一片笑声。

腊梅觉得有人拉她的衣服，转头一看，是母亲，正沉着脸看着她。

  “桂兰，过这边来，里屋里坐坐。”秀莲看见了就隔着一层层的人打招呼。

  “啊，不了，还要事情呢。”桂兰堆上笑。

腊梅碰碰红梅的手，红梅不理，就自己挤出来，回了家。母亲跟在身后，腊梅心里有个气泡在鼓，不声不响去了小房间，准备做鞭炮筒子。

母亲站在门口，瞪着她说：“你个大姑娘也像个傻丫头一样，跟人家挤一起看热闹。有什么意思！”

腊梅没有回头， 眼泪慢慢从眼里渗出来。

母亲好像不是一个好客的人，也不喜欢女儿们串门，倘若对人家的东西表示好奇或者羡慕就要骂了，拿了人家的吃的，就更骂得难听了：“ 那么要吃，两头塞一头！”

云霞姑姑每年都带点东西给奶奶，妈妈从来不请人家吃饭，也不去县城拜年。只在人家回去时候给一点鸡蛋，说这样的亲戚攀不起。

腊梅觉得有点难过，她很喜欢云霞姑姑一家人，漂漂亮亮的，干干净净的。还有别的，说不清。

云霞马上就要跟姑姑去县里了。听说是去纺织厂上班，以后交钱可以转正，转正了就是正式工人，吃商品粮了。云霞小学毕业，就因为有这个姑姑就成了城里人。

擀鞭炮的木凳子哒哒响着，有点愤怒。

自己没有裙子，没有白的确良褂子。因为奶奶妈妈都说，：“里面看着清清楚楚的，丑不丑？这样穿衣服哪里像个姑娘!”

一会儿，鼓着嘴的红梅拖着小四回来了，小四的手上摆弄着几张花花绿绿的玻璃糖纸，口袋也鼓鼓的。

红梅看看姐姐头都不回，手也不停，就没有做声了，从枕头底下翻出扑克牌，溜出去了。

小四趴在床上，把糖纸一张张铺开，小手使劲去压那个皱褶，想抚平。猫就趴在她手腕边。

只有小四是无忧无虑的。几张漂亮的糖果纸都够她玩很久，她压岁钱给红梅了，糖也给红梅了，她就喜欢外面的花纸。

不知过了多久，腊梅估计着该烧午饭了，起身，伸伸懒腰，看见小四趴床上睡着了。就把她外衣脱了，塞进了被窝。

午饭前，红梅溜回家，腊梅在煮饭，妈妈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东西。

听声音就知道桂兰：“去叫那几个回来吃饭。”声音像有点咬牙切齿的。

奶奶，父亲，小义都笑容满面，看看桂兰沉着脸，都收敛了一点笑容。奶奶气愤地走进房间，咕噜着：“ 我是个养媳妇吗？看婆婆的脸色吗？大正月的出去玩一会儿就这个样子吗？这像个人家吗？人家里都有说有笑的，我们家就像死了人一样。”

菜端上了桌子，奶奶不动，大孙女叫了，不动，儿子叫了，不动。向东责备地看了妻子一眼，气氛更加沉闷。

腊梅盛了一碗饭，夹了奶奶爱吃的菜，端到奶奶房里，轻声细语地说：“奶奶有点累了吧，您坐床上吃，我给您的火炉加点炭。”

奶奶眼泪掉下来了，拉住腊梅的手：“好儿子，没有你，奶奶活着都没有劲了。”

小义和爸爸讨论过，应该请云飞姑姑吃饭，云飞姑爷是县里什么学校的校长呢，村里好几家都请他们吃饭，还没有我们家亲呢。爸爸点点头。

小义看看爸爸，希望他说话，看看妈妈的脸，算了。

小四睡着，面红耳赤。

快傍晚了，腊梅才想起，这孩子怎么还不醒，一摸，热烘烘的，吓一跳。可是爸爸妈妈也只摸一摸就走开了，确实小四这样不是第一次。

夜里，腊梅心惊胆颤地摸了小四好几回，毕竟第一次，在她旁边烧得这样厉害。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觉得可怕。后来觉得不烧了，又探探她的鼻孔才放心睡了。

小四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吃一点稀饭，到下午又发烧，红梅看着她的小脸，担心地问姐姐：“小四，不会死吧？”

第一次，看着不声不响的小四，腊梅感到酸楚，奶奶经常说只有小四是在福窝里出生的，最是享福的。可是小四常常生病，奄奄一息。她的福气大概是她奄奄一息了还能好过来。

三天了，没有起色，爸爸看看女儿，有点焦虑：“要不，找医生来看看吧？天天烧别把脑子烧坏了。”奶奶说：“小孩子家伤风感冒，会自然好，看什么看。我这么大年纪还没有找过医生呢。”

爸爸就自己走了，回家带了几片药片。腊梅接了，悄悄地喂她吃了。夜里小四烧就退了腊梅放心了。奶奶说：“就是吧，不用找医生，小孩子生过几次病就好了。”

小四睡了好几天才起来，软耷耷的。又黄又瘦。

云霞去城里了。云飞要考大学了。小义也要考高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