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傍晚的冷風裡等105路公交車。路上行人稀少,她裹緊了衣服在風中打了個冷戰。已是三月末的天氣,不該這樣冷。她無聊地東張西望,偶爾也心不在焉低聽著前面兩個高中生聊天。
105路車終於緩緩向她駛來,車上的人滿滿當當,彷彿被擠在一起的沙丁魚罐頭。又是一場戰役,她心想。她排在最後準備上公交。她左腳剛邁上公交車,便聽到後車門一聲憤怒的罵聲,「操你媽,」她不禁愣住了,轉過頭望向聲音的發源地。
那是個清脆的少年聲,她知道,只有涉世未深的少年才能這麼理直氣壯地指責這個世界,她也年輕過。那少年不過17、8歲模樣,一身運動服,長手長腳,背著黑色書包,架著黑色眼睛,一副標準的理工科模樣。可是那臉上抑制不住地怒氣對著車門內的某一人,臉漲得通紅,雙手緊緊攥著拳,隨時要做出攻擊的樣子。可是無人回應,他的聲音自口中發出便立刻在空中消散,只剩他的影子陪著他在空曠的公交車站前對著某人怒髮衝冠。
無人理會,少年轉過身便離開,那步子邁得很大,步速也很快,彷彿他一步一步踩過的,是車廂內某人的屍身。
她上了車,投幣後向後移動。她把著扶手,看著少年漸行漸遠。
她轉過頭,環顧四周,想要找到少年口中責罵之人。后座身著粉色大衣的姑娘帶著耳機聽歌,旁邊大媽在和電話旁的另一位家長里短,身後男人西裝革履,渾身滿是下班後的疲倦氣,似乎無人關心剛剛那一幕,那從少年嘴裡吐出的幾個字。這個世上人人都忙,每人都很累,累到連罵人的力氣也被消磨得乾乾淨淨。
只有一人,站在她身旁的一人。同樣是個少年,他生的高,她看不清她的臉,那少年也同樣黑色運動服,黑色書包,黑框眼鏡,和剛剛漸行漸遠的少年同樣打扮。二人衣著太相似,她馬上便鎖定了他,應該是他。她心想。
高中課業壓力太大,一人成績突飛猛進而另一人卻依然毫無起色?
一人暗戀許久的姑娘卻對另一人告白後二人在一起因為談不攏而分手?
一人所在的籃球隊打球輸給了另一人所在的宿敵球隊?
二人在放學路的公交車上發生了爭執,一人推推搡搡而另一人實施冷暴力?
亦或是一人暗戀另一人告白未果惱羞成怒?
她就這麼胡思亂想中,人越來越多,她被擠到最角落,那個少年的身邊。她努力抬起頭來找扶手,也趁機望向少年的臉,未果。她失敗地低下頭,看著鞋尖跟隨著人流滑來滑去。
忽然,一個急剎車,她沒抓穩扶手,撞到少年胳膊上。
「對不起。」她說到,望著少年的眼睛。
「沒關係。」少年側了側身,匆忙穿過人流下車離去。
那張臉白淨又精緻,少年的眸子很深,不自覺地便會被吸進去。她望著少年離開的背影,他和他一樣,步履匆匆,走路微微有些外八字,一雙被運動褲裹著的長腿迅速移動。他伸手將肩上的書包帶正了正,低著頭離開。
一定就是他了。她心想。
公交車已經走遠了,她眼睛依舊望著少年離開的方向。
他們之間到底怎麼了呢?那些轉瞬即逝的小事,都是一個個的未解之謎。她此刻遇到的兩個少年,餘生不會再見。可是她不明白前一個少年的怒氣和後一個少年的孤單。
可是她很快明白了。無非是為了情。
畢竟她也年輕過,她也曾是戴花的少年。青春啊,都是大同小異,愛像一個食物鏈,他們在食物鏈上生死疲勞,機關算盡,結果也只是渾身是傷的死去。她也曾渾身是傷的死去,可是她又活了過來,在三年以後,她開始尋找新的食物鏈,她開始過可以滿足自己的日子。
她經過一站又一站,行人上了又下,車廂內始終人滿為患。她的腿有些酸痛,她很想坐一坐。
很快,她也到站了,她在匆忙中下車,不小心踩了一個姑娘的腳。
「不好意思,我很著急。」她甚至來不及望向姑娘的臉,也沒聽到姑娘的回答車門便匆匆關上。或許她錯過了一段情事,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她被推著趕著,無法停止自己的腳步。她掐算著末班車的時間,在路上急匆匆地跑著,天色亦昏,她馬上就要看不見來時的路。
她來到輕軌站,買了車票,在站台等著車。
「我給你留了飯,你回來吃吧。」媽媽的電話,或許,她早一分鐘接到電話便會打消回去的念頭,下了公交直接左拐走向家中。
「不了,我票都買好了。」她就差那麼一點點,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她可能和老媽嘮嘮家常,緩解一下多日以來的緊張氣氛。
可是錯了那麼一分鐘,就全部不一樣了。她坐上回學校地快軌列車,聽女聲一站一站地報站名,而後抵達目的地。
她走在學校的柏油路上,她已經走了一下午,她感到很累,她只想回寢室好好地睡一覺,而關於兩個穿運動服少年的故事,如今她已經絲毫提不起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