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二组，范博士和王丽已经开始工作了。

这使乐毅感到羞愧，同时也更加无助了。他在门前的考勤机上眨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迟到。之后他一直站在外面，迟迟不愿进门。

人们总是忙忙碌碌，谁会停下来听一听别人的声音，或者看一眼别人的处境呢？

眼前阴冷、潮湿的世界尤其让他感到畏惧。那里囚禁着的一些同样阴冷、潮湿的灵魂也提醒他敬而远之。
那些恶心的绿色生物——青蛙，它们怎么占据了本应属于自己的领地？而自己却没有能力去收复，甚至没有勇气就这样掉头而去。

青蛙，它们有的被分隔在一个个狭小的培养皿里，难道不会因为压抑而苦闷？更多的则被堆在一个方形的鱼缸里，却没有因为拥挤而窒息。

惨白的日光灯下，还有那么一只被固定在试验台上，伸展着它的四肢像一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圣徒。

“汪！”看见乐毅到来，它似乎在冲他说话。

它圆鼓鼓的双腮一直不停地蠕动，偶尔发出狗的叫声。

“汪！”它又说。

“发什么呆呢？”王丽问。她歪着头审视乐毅，他一直盯着那只青蛙，眼中似有迷惑。他像是有些心事，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汪！”乐毅说。
“什么？”王丽有些诧异。

乐毅大吃一惊。他似乎发出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你说什么？”王丽又问。近来，乐毅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今天的乐毅则尤其反常。

“还不过来帮忙？”不等乐毅回答王丽的话，范博士也开口了。他却没有发现乐毅有什么异常，或者有什么异常，他也并不在意。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乐毅一眼。他说着话，同时从手术碟里拿起一把白晃晃的手术刀，又在指尖上转了起来。这是他的一个爱好。他也擅长如此，虽然时常会伤人伤己。特别是乐毅。

“好的，”乐毅说。他看着博士手中的刀子，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可是，他走进门，人却因为惶恐而软弱。他开始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跪地求饶，并向博士求助呢？

“帮帮我！”终于，他还是忍不住这样对范博士说，“博士，帮帮我！”

声音虽细小、畏缩，不像已倾注了他全部的勇气。

不幸的是，博士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关于那块三叠纪的化石——”

“是我发现的！”乐毅说。

虽然他很快又后悔了。类似的争辩已经没有意义，更何况他还有求于博士呢？他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他就像一只突然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它的尖叫不过是一种条件反射。

“我知道，”博士解释说，“我是说那只青蛙——”

“我不是有意的！”乐毅又说。

又像是触了电，这也是一种条件反射。他又像是一只刺猬，前一秒还那么谦卑，下一秒就会蜷缩起来，竖起他的刀枪剑戟。

“毕竟，谁能想到它可以蹦跳呢？”乐毅又解释说。

毕竟，那真的是个意外。

之前，乐毅从213号实验体——一块三叠纪的有孔虫化石中偶然分离出一枚蛙卵，范博士就是用它才复原出了那只青蛙。然而依据现有的古生物学理论，三叠纪的青蛙根本没有进化出弹跳。

它却在乐毅的眼前，突然从培养皿里跳了起来。那时乐毅毫无防备，竟因为吃惊而张大了嘴——

一瞬间，他就慌了神。

那真的是个意外。

范博士却根本不听他的任何辩解，而是粗暴地为他定下了罪名。“谁能想到，”那时，博士也曾痛心疾首地追问，“一个古老物种的二次灭绝竟然是因为你的贪吃呢？”

之后，他把乐毅送进急诊室里洗胃的时候，甚至还迁怒于艾博士。“谁说他有厌食症呢？”

“难道没有吗？”艾博士打个哈欠问道。

“我看倒是很有胃口的样子，”博士咋着嘴说，“啧啧！”

那时候的乐毅却完全没有办法反驳他，因为他正在洗胃。有些恶心的东西通过洗胃机在他口腔里来来回回。

然而，青蛙似乎不在胃里。

范博士却还不满足，一心只想找回他的青蛙，哪怕是那畜生的尸体。“当然，这只是个建议。”他说话时，又把他的手术刀转了起来。

他建议乐毅试一试杀虫剂。

乐毅感觉自己无法拒绝，只好再一次去急诊室里洗胃。

等到这些努力都失去意义，博士却还不放弃，又把乐毅推进放射室，用那些可怕的射线仪器透视他的裸体。虽然不是一种爱好，博士也擅长于此，何况伤害的也不是他自己。

“然而，它消失了！”范博士捶胸顿足，“现在你满意了吧？”

乐毅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满意的。

“然而，它消失了！”乐毅释然的想着，心里感到窃喜，“还好我吃了杀虫剂。”

他的不幸却依旧难以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