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庄南头有一座瓦房,土坯墙,木栅栏门,住着张老太和她孙子生生。
生生是个苦命的孩子,妈妈跑了,爸爸在工地做活时从楼上摔下来,血肉模糊的。张老太年近七十,也顾不得伤心,要把生生拉扯大成了她活下去的愿望。
平日里,张老太拾些破烂,逢集的时候买些香表,守着一亩七分薄田,再加上政府的低保,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
那一天,张老太拾破烂到了敬老院,她看见敬老院门口坐着一大群老头、老太太,便上前去说两句话,顺便休息一下。
“大姐,吃饭了没?”张老太向一个满脸树皮的老婆子说。
“嗯,啊啊。”老婆婆发出含糊的声音,像是多年没说过话了。
“她耳朵聋。”旁边有个老头说。
“哦,我还以为是怎么呢!”张老太说,“她有多大年纪了?”
“一百零三啦!”老头回答道,“她是这儿年纪最大的。”
“哎呀呀!都超过一百了!好福气,好福气啊!”张老太惊讶道。
“什么好福气呀!天天坐这儿晒太阳。”老头说。
“好福气呀!还是好福气……”
回家的路上,张老太想,要是自己能活到一百岁,就可以看到生生结婚了。
这天晚上,张老太特意给生生买了一碗热豆腐。
“来,生生,豆腐,趁热吃!”
吃了几筷子,生生问:“奶奶,你怎么不吃?”
“我不好吃豆腐,你赶紧吃吧!”奶奶说。
院子里的两只老母鸡在桌边转来转去,也想偷一点豆腐吃。
中午吃过饭去学校的生生却背着书包又回来了。张老太正在扫院子,慌了,“生生,怎么又回来了,快上课了都!”
“我不想上学了。”生生小嘴撅得高高的。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张老太感觉不对劲。
“哇……”生生哭开了,“他们都骂我,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还说我衣服又脏又破,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都不跟我玩!”
“谁说的,奶奶收拾他!别哭了,生生,别哭了!”张老太抚摸着生生的头,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儿。
这天晚上,张老太没睡着。她想,要给生生买新衣服,新鞋,新书包,新文具。可是,钱呢?
钱呢?钱呢?这两个字在张老太耳边响来响去。
没几天,人们发现张老太不拾破烂了,她在街边卖烧饼了。张老太的烧饼,个儿大,一块钱一个,里面还有葱花,烤的香喷喷的,因此生意很好。人们也乐意接济一下这位爽朗的的老太太,本来买两个烧饼就够了,可能会买三个。
推着小推车,冒着天光,汗流雨下的,确实比拾破烂挣的钱多。
生生刚一回家,张老太就喊:“生生,看,奶奶给你买的啥!”
“新书包!奥特曼!”生生一把抢走了书包,又看又摸的。
“ 呵呵……”张老太真的很高兴。
生生学习很用功。每天早上都会起的很早把课文背会,然后去学校。奶奶看着生生把一大段一大段的课文背会,真是感到不可思议。“唉,小孩的记性就是好啊!”她常常会这样感叹。不像张老太做饭时:
“铲子哩?铲子哩!”
生生闻声跑过来,说:
“不是在你手里嘛,奶!”
张老太院里有一棵葡萄树,一棵香椿树,一棵梨树,现在,满院子葡萄叶子绿油油的,也煞是可爱。
每天下午放学后,生生从屋里搬一个小板凳放在香椿树下,自己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写作业。张老太进进出出的做饭,偶尔看一会儿生生做作业,生生的小手在田字格上一笔一划的写字,手太小了,拿铅笔都拿不稳。写着写着,脑袋就往纸上趴,张老太就喊,“生生,直头,直头。将来近视了咋办?你忘了老师是咋说的!”
生生就把头直起来,没一会儿,头又歪下去了。
饭做好了,张老太在屋里喊:
“生生,吃饭!吃完了再写。”
“等一会,快写完了。”生生有些急了,字也写得潦草些。
写完作业,祖孙俩儿一块吃饭,今晚,有一盘香椿叶炒鸡蛋,香喷喷的,生生边吃边说:“好吃!好吃!明儿还吃吧,奶?”
“好好,明儿还吃。”张老太笑得合不拢嘴。
这两天可把张老太急坏了,烧饼也不卖了。这是怎么了?
原来生生病了,恶心、头晕,什么也不想吃,都几天了。
张老太急呀!这怎么办呢?她想起了村头河边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叫王老太,慈眉善目的,身子骨硬朗,会一些偏方。因此,村里人有点小病都不去诊所,会先到她这里看看——省钱。
张老太抱着生生来了,王老太正在家门口晒太阳。
“嫂子,吃饭了没?”张老太先喊。
“……”,王老太有些眼生,“哦,秀英啊,吃饭了没?”
“吃过了,嫂子。您给生生瞅瞅。”张老太说着把生生放了下来。
“这是小孙子吧!咦,真胖乎啊!”王老太说。
“嗯,呵呵。这几天也不知道咋了,不吃饭。”
“嗯,进屋吧,我给瞅瞅。”王老太说。
进屋后,都坐下了,王老太倒了些茶。
“喝生水了没有?”王老太问生生。
生生有些害怕,不敢回答。
“不是问你哩?生生。”奶奶说,“喝生水了没有?”
生生想想后摇了摇头。
“来,我看看手。”王老太说。
奶奶把生生的小手拉给了王老太。王老太的手跟她的脸一样,一层皮儿包着骨头。王老太捏着生生的狗拇指头看个不停,生生感觉很有意思,一时忘记了不舒服。
王老太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我着了。一则是吃着不该吃的了,二则是他爸想他了。”王老太闭着眼睛说。
“是生生他爸?”奶奶问。
“嗯,他爸想生生了。”
“哎呀!这可咋办哩,嫂子,你得想个门儿呀!”奶奶急了。
“木事儿,你一会儿回去,大葱根,焙焙,弄得焦黑,下一碗面条,让生生吃了。”王老太说。
“嗯,大葱,家里种的行不?”奶奶问。
“都成,葱,带着根儿,”王老太说,“明儿个早上,起得早点,烧一碗面疙瘩,端着站到大路上,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给生生爸说几句话,叫他别想生生了,生生知道了,叫他回去吧!把面疙瘩泼到地上,这就中了。”
“哦…烧碗面疙瘩,这好弄!”奶奶说。
奶奶又坐着聊了一会儿,便带着生生回家了。
张老太照王婆婆的法子做了,第二天,生生胃口便好了些,喝些米汤了。慢慢的,也就好了。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张老太想买一台电视机,这样,生生可以看动画片,自己也能听些戏,这个小院也不至于太安静。
电视机买回来了,不大,但能收五十几个台。每天放学,做完作业后,生生就坐在小板凳上聚精会神的看动画片。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脑袋,安安静静的。张老太不知道。生生从这些动画片里,获得的不仅是快乐——这些动画片还打开了他的心灵。当然了,这是后话。
看动画片成了生生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晚上,张老太和生生坐在电视机前一起看电视剧,这是祖孙俩儿协商后的结果。生生让看少儿频道,奶奶想看戏曲频道,最终,两人决定看电视剧。
看着电视剧,祖孙俩儿跟着剧情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悲伤难过,世界上万千个家庭在此刻也都是挺幸福的。
奶奶总是在9:30就催促生生睡觉,“明儿还上学呢!早点儿睡。”
生生也总是很听话地去洗脚睡觉。
二
我那时十四五岁,上初中吧,常常失眠,脑子很不舒服,后来才知道是学习太辛苦,我又营养不良的缘故。于是我常常在村庄附近的山岗上跑步,以提高我的体质,希望会对我那衰弱的神经有帮助。
有一天,我再次跑向山岗,我发现远处有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这是不常有的事情。因为你知道,我总是在人迹少的地方跑步,更何况现在是冬天,白雪皑皑的,谁会跑到山岗上受冻,除了我这样的傻子。
我起了好奇,便蹲在枯草丛后边,远远地注视着这个男人所在的地方。我看不清他的脸,在他面前有一个土包,我猜想是一座坟。看这个男人的穿着,应该不是村庄里的人。
他先是站在那里,后来又蹲下了,离那土包更近些。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似乎是抽了棵烟,随后便离开了。
我想走到土包那儿看看,可令我惊异的是,远处,驶来了一辆黑色轿车,我连忙又躲回草丛后边。你知道,在这穷乡僻壤,那时候有轿车的人是很少的。在这里,荒芜的山冈上,出现了一辆黑色轿车,我甚至有些害怕了。
那轿车费力地开到了离那土包较近的地方,我弓着身子,看到那黑衣男人从车上下来了。那男人从后备箱拿下来一把铲子与一棵树苗样的东西。
我想,“这是干嘛,挖墓吗?他是盗墓贼!或者他是个罪犯,杀了人,埋在这里?”种种不好的想法在我衰弱的神经里撞来撞去。
然而,这个黑衣男并没有挖那土包,而是把那棵树种在了土包旁,那果然是棵树。
“这是冬天啊!能种树吗?这个人是不是傻子?”我想,“不,有可能他是在做标记,他在这个土包里也许藏了许多钱!”那时的我虽然很无知,但已对钱的重要性产生了一定认识,有了钱,我就可以买台电脑玩游戏。
我小心翼翼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黑衣男栽下了那棵树,坐上车,走了。我继续躲在枯草后一动不动,好久,我感觉他不会再回来了,便猫着腰走向那个土包。
我看到,那是棵小柏树。土包前,竟有一碗豆腐,我摸摸瓷碗,还有些温热。另外还有一束花,淡红色的,有些像玫瑰,但没有刺,我拿了起来,发现花束下面压着一张光盘,是豫剧《花木兰》。我在花束里面还找到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奶奶,我爱你!
——生生
17.1.20
平井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