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爹是爹爹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因为又聋又哑,我们从小便称呼他哑爹。
他中等个子,身体精瘦硬朗,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目光时而温暖,时而慈祥,时而凌厉,时而调皮……,就像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听爹爹说,哑爹小时候原本是个很会说话的聪明小孩,因为有次生病,治疗不当,才变得又聋又哑。这种事在旁人听来不免都会感到十分惋惜,但哑爹自己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自我有印象起,便常常看到他总是独自在村子里走动,一脸微笑十分快乐的样子,简直使人疑惑到底是什么好事让他整天这么开心?
不过,哑爹是真爱“说话”的,每次在家门口遇见,他都会拉住我,一边挥着手,变化着各种手势,一边“啊啊啊啊”的“说话”,非常开心的样子。我自然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便只好冲他点头微笑,装做一种明白的神气,哑爹以为我真的明白了,于是便一边不停的点头,一边开心的走开了,并不时回过头冲我微笑。但他有时也知道我是不明白的,于是他便伸出一只手在我的掌心一笔一划写字,或两人一起蹲下,他用树枝在地上写给我看,———哑爹从来没有上过学,但他却认识并会写很多字,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聋哑的关系,哑爹一生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女,他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他住的房子很简陋,三间土屋,地方并不大,他的卧室我以前也进去过,很是狭小逼仄,只靠墙摆放着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小桌子,而且光线很暗淡,只朝南的墙壁上开有一个小窗户。即便如此,哑爹似乎仍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没有对生活抱怨如何不公,也没有因此而整日堕落消沉,他每天依然是开开心心的生活,时常在村子里到处走一走,串串门,总是一脸微笑十分快乐的样子。
哑爹在年轻时,有属于他自己的一份田地和菜地,他便以他一个普通庄稼人的身份,在一种本分里做他自己理应该做的一切事,他不偷懒,不耍滑,也不依赖兄弟和晚辈们。他起早贪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踏踏实实,在那一块土地上,默默付出自己的辛劳,又默默收获自己的喜悦。后来,哑爹慢慢上了年纪,父辈们怕他累坏身体,才坚持不让他继续种地,而是由每家平均分摊一份粮食和生活费,由于他的特殊原因,二姑还为他办了村里的低保。
大概是哑爹平时一个人生活太孤寂,所以他很欢喜去热闹的地方。每当逢年过节,或爹爹过生日,或谁家有喜事,哑爹总会主动过来帮忙。他最常做的事便是坐在厨房灶台下烧火,如果那天屋里屋外人很多,你想找他,不必去别的地方,只要去厨房里看一看,总能在灶台下看到他烧火的身影,他坐在那里,一边烧火,一边脸上总挂着微笑,让人实在捉摸不透他心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快乐的事,倘若此时他的旁边刚巧坐着有人的话,他还会和那人很饶有兴致的聊上一阵。
由于哑爹的聋哑,我们小时候看到他说话时不停挥动双手、口里发出“啊啊啊啊”的样子都很害怕,所以总是一看到他便远远的躲开。我记得表弟有次来我们这里玩,他第一次看见哑爹,非常害怕他,好像还被吓哭过。后来我们长大了,再看到哑爹时却是一点也不害怕他了,看到他一脸微笑,挥动双手“啊啊啊啊”的样子,反而感到十分亲切,有时还会主动和他聊上几句,虽然我们仍然不懂得他在说什么,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脸微笑十分快乐的样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改变。
哑爹现在老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好在身体依然十分硬朗,没听说过有哪里不舒服,他的烟瘾早年在爹爹的劝诫下戒掉了,现在只中午吃饭时喝一点酒。由于哑爹没有子女,加上爹爹现在也是一个人生活,子女们不常在身边,所以兄弟俩总是经常坐在一张桌子旁吃饭,相互倒也算是一个陪伴一种慰籍。其实想想,爹爹和哑爹这么多年的兄弟,现在到老来还能天天坐在一起吃饭,孤寂之中也算是一件很难得的幸福了。
我本来想写一些关于哑爹这一生动人的事迹,但在我依稀的记忆之中,实在想不出关于他有什么叫人印象深刻的事。哑爹的一生似乎并没有什么令人难忘的事迹,他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老百姓,同中国数以万计的老百姓并没有什么两样,但他的人在普通平凡之中又总是让人不能轻易的遗忘。我现在外上班回去的少,已有好几年没有看到过他了,但有时仍然会不由得想起他,其中最令我不能忘却的依然是他每次挥动双手“啊啊啊啊”说话时那一脸微笑又十分快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