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暑假去浙江看望爸妈。
临行前左思右忖是不是该多带几本闲书，用来打发近小半天的车程，免去路上种种百无聊赖的胡思乱想。随手从书架上拔出了几本颜色惹眼的，书名也没看，径直丢进行李箱后匆匆出门：高铁还有两小时不到就发车了……
2
盛夏光年的江浙海滨，慵懒且带着些许微醺的醉意。爸妈白天上班，傍晚回家，朝九晚五般的机械式运转，疲惫倦怠由内而外，周身都是肉眼可见的空洞与无奈。我的“不请自来”算得上是不大不小的惊喜，但些许“意外”之后，是更沉寂的缄默，犹如沙石入海，纵有涟漪乍现，转瞬便已微不可见。
某夜星月正好，和表姐压马路到半夜才回。悻悻然打开房门，却颇为意外得瞥见蜷坐于房间一角的母亲：夜已深，屋里依旧有些闷热，母亲穿着睡衣，专注地翻阅着什么。额头汗迹晶莹，在台灯昏黄光线的印衬下，竟有了些我许久不曾见过的灵动与生气……
“这么晚了，看什么呢？”我有些莫名的开心。
“啊？……哦，就你带来的那些书。”似乎是突然出现有些意外，她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随后双手微扬：《阿尼陀佛么么哒》，冰叔的那本。
“明天不上班吗？这个点还在看书？我高考前可都没您这干劲儿。”略带戏谑的腔调让我有些得意。
“挺不错的书，本来还挺累的，看着看着就停不下来了，不知不觉就这个点了……”眼神闪烁间，带着做错事般的愧疚。
关灯，回房……
母亲已然睡下，我却恍恍惚惚开始胡思乱想，念及过往杂务种种，愁如湘江日夜潮，接二连三……
3
关于母亲年轻时热爱文字这一点，我是十分清楚的。作为他们兄弟姐妹中的大学第一人，母亲当年的文学素养，到现在我都能从外婆提起母亲时的骄傲神情中探知一二。老家废弃的门板上，依旧存留有好些年前母亲题作的几首小诗，哪怕在九五后的我读来，也着实品出了些起承转合的韵味。
可是，后来，许是母亲遇到了父亲，生活的考验来得有些猝不及防，两个一穷二白的年轻人在世事周遭洪流滚滚中站稳脚跟已实数不易，又哪有逸致闲情再去“舞文弄墨”“吟风咏月”？
后来，我火急火燎的造访这个世界，终是让母亲离开了那方安放她整个青春梦想的三尺讲台……
再后来，背井离乡，朝九晚五。
再后来，流离奔波，岁月蹉跎。
4
生活真是个极富耐性的可怕对手，每个人年轻时宣扬过的那些独立与个性，早已在与其一场一场不见硝烟的“刀光剑影”中被磨砺的“珠圆玉润”。哪怕幸之又幸，我们能在日后的某个角落里找到些曾经“年少热血”的蛛丝马迹，也会被自己的一句“ too young too simple”解释的滴水不漏……
我经常会想：撇开天分不说，如果生活对待母亲多一些“和颜悦色”的善意，免去她扛着生存的压力在“社会”这摊深浅莫测的泥淖里漫溯前行的悲苦，是不是，有那么些许微末的可能，她会成为一个靠文字生活的人：出版几本自己的小诗，将百转千回的温婉情愫诉诸笔端，成就一段轻轻浅浅的记忆？会不会，她也能用文字书写下我欣欣向荣的成长，见证她自己日益显著的沧桑枯黄？
对此，我总是怀有一种虚妄的揣测：自出生起，是不是我们每个人每个人的孱弱躯壳里都深种一个伟大灵魂，潜藏着带你超越任何山岳星辰的力量……只是生活永远是最后的法官，带着那没有人情温度的无上法则，将其一点一点偷走，抽丝拨茧般不遗余力……
5
想起了冰叔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愿你既能朝九晚五，也可仗剑天涯。初读时，不解其中深意，现在细细想来，才陡觉这是何等奢侈的梦想，又是何等深切的祈愿……就像是在那个海滨小城宁静夏夜，母亲说出的那句“挺好的书，看着看着就停不下来了”，仿若一简沉默箴言，预示着此时此刻，现实和理想，已是云泥天壤……
6
至于我们……少侠，造访地球十数年，从你心心念念的“琴棋书画诗酒花”，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再到“市井社会里的摸爬滚打”，又还要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