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我中学时代的噩梦。
整整六年,我对他的印象都是这样的:
两道横眉一抹长胡,
专业骂人,兼职写作。
中学时有三句话一直流传甚广:
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
时隔N年,抓了个高中的小朋友问问,周先生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注定成为一代又一代中学生的心理阴影,且面积不可测量。
大学读中文系,被教授逼着啃了两个月鲁迅文集,
我对鲁迅的认知却
彻底颠覆!
“玄幻小说”写得油光水滑:
“灾情倒并不算重,粮食也还可敷衍,”一位学者们的代表,苗民言语学专家说。“面包是每月会从半空中掉下来的;鱼也不缺,虽然未免有些泥土气,可是很肥,大人。至于那些下民,他们有的是榆叶和海苔,他们‘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就是并不劳心,原只要吃这些就够。我们也尝过了,味道倒并不坏,特别得很……”
“况且,”别一位研究《神农本草》的学者抢着说,“榆叶里面是含有维他命W的;海苔里有碘质,可医瘰疬病,两样都极合于卫生。”
“OK!”又一个学者说。大员们瞪了他一眼。
——《故事新编·理水》
打油诗倒是一本正经:
我的所爱在豪家,
想去寻她兮没有汽车,
摇头无法泪如麻。
爱人赠我玫瑰花;
回她什么:赤练蛇。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罢。
——《我的失恋--拟古的新打油诗》
师生恋也是6到飞起,《两地书》中与许广平互称小白象,小刺猬……单身狗受到一万点暴击,咳,我不想承认这是我至今没读完《两地书》的原因。
社会舆论质疑他们的恋情,周先生霸道总裁范十足地抛出四个字:
“我可以爱!”
老夫的那个少女心啊……
这还是我们那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痛批封建社会国民性的鲁迅先生吗?
与其说鲁迅变了,不如说我们从一开始就被骗了。被骗了十八年。
回想中学老师是这样讲鲁迅的:
鲁迅:晚安!
语文老师:“晚”字点明时间,令人联想到天色已暗,象征着当时社会的黑暗。而在这黑色的天空下人们却感到“安”,侧面反映出人民的麻木,句末的感叹号体现出了鲁迅对人民麻木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鲁迅:……
以上网友戏言,道出中学语文教育的真谛。
高考考的是应试能力,而非语文功底。
老师自然是教学生如何刷题,而不是如何理解作家和欣赏文学作品。
应试教育体制不变,老师的过度解读就情有可原。
追求速成的体制也教会了学生先入为主地做出判断,不问缘由地接受和拒绝——鲁迅在神坛上蹲了半个多世纪,语文课上太多他以笔为剑的江湖传说,我们也一向习惯敬鬼神而远之。
《故事新编》中无厘头式幽默的鲁迅,《伤逝》中儿女情长的鲁迅,《两地书》中家长里短的鲁迅……都被教科书中这一个怒发冲冠的鲁迅杀死了。
他理应是正襟危坐,呆板严肃,而非纵情又小气(曾因五块钱与林语堂绝交)。
好一个理所应当!
信了它,思想从此是方圆五里地一座围城,自己出不去,别人进不来。
应试教育应付得了高考,应付不了人生
很多人都是走上社会后蓦然发觉,学校教的那一套知识体系基本没用,更可怕的是在学校形成的那一套思维体系,成为人生路上一块重量级绊脚石。
习惯了循规蹈矩,理所应当,便离平庸不远,再然后,连平庸的资格都失去。
曾经是教科书,现在是充斥视野的各家媒体。
所谓真实总是有保留,只是总有人在告诉我们:看,这就是所有!
也有人很幸运,人生之初便跳脱出真实与自我的窠臼。
比如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安徒生文学奖获得者曹文轩。他列出的大学生必读书目中就有鲁迅。但事实上,鲁迅是他童年的启蒙读物。虽是因为家中贫寒,没有其他书可读。中学时,别的孩子都绕着“批判国民性”打转,嗑完鲁迅全集的他已经认知明确:教科书上的鲁迅只是人为切下的一片影子,他的文学价值或许更甚于思想价值。
这份觉悟,中文系学生七八年后会有。
先入为主敬而远之的大部分人,终身不会有。
误会了鲁迅是小事,可怕的是习惯了先入为主。
重读鲁迅是一次反抗与突围的契机。
反抗真实。
突围自我。
亲自去验证一件事:别人交给你的真实并不是全部。
并且应以为戒。
永远得不到圆满的真实,但离世间罕物自由意志更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