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览2022年各种阅读榜单,我们发现,上榜的那些书籍中,女性作家的作品不在少数。数量不下于男性的中国女作家们,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中,又奉献了不少佳作,其中,林白的《北流》、旧海棠的《秦媛媛的夏然然》,更是频频现身各大年度阅读榜单。
1.《北流》和《秦媛媛的夏然然》,都是女作家的生命记录
细读一张张榜单,我们会发现,林白的《北流》上榜频率特别高。大量移用了林白的家乡、广西北流方言完成的《北流》,竟然在文坛刮起一股旋风,实属意外,因为非常接近粤语的北流方言,对两广以外的读者来说,是读懂、读通《北流》的障碍。
因此,第一遍《北流》,读得我非常辛苦。
最终以传统的注疏体例面世的《北流》,每一个章节都以“李跃豆辞典”开篇,林白的意图是想帮助像我这样对北流话一窍不通的读者疏通一下语言障碍,然而就算将“李跃豆辞典”抄录下来放在手边以便阅读,我想说的是,好几次几乎就要弃读《北流》了。
是读完《疏卷·在香港》以后被林白的新作深深吸引的。倒不是经过一个章节的“训练”后已能通读北流话,而是,林白记录的女作家李跃豆人生经历以及其走出北流闯荡天下时与之相关的人和事,饱满得令人应接不暇。从1950年代早期直至当下,在这70年里,我们随李跃豆看到了她童年时期的花和树、少年时期的蓬勃万物、青年时期的爱情和友情、中年时期热气腾腾的生活,更跟随李跃豆的喜怒哀乐认识了她的至亲她的友人她的爱人她的对手。所以,别说在今天读完一本55万字的长篇小说有多不简单,林白将60余年来对生命的体悟浓缩在55万字里,又写得那么出人意表、那么饱蘸激情、那么无远弗届,她替所有生命日历里有过1950年代、1960年代、1970年代……直至今天的人们留下的生命档案,怎么能不激发起阅读者的浓厚兴趣?
相对《北流》,旧海棠的短篇小说集《秦媛媛的夏然然》,就显得“小模小样”了。
《遇见穆先生》,收在了这本小说集的首篇,而我就是通过这篇刊登在《收获》杂志上的短篇小说,认识旧海棠的。遥想当年,因为喜欢《遇见穆先生》就写了一篇小文贴到网上,结果,不下5位读者问我:这篇小说究竟写了什么样?的确,很难用几句话来概括《遇见穆先生》究竟写了什么,旧海棠所写就是一个女性的所遇所感。这种写法,对读惯了传统小说的读者而言会产生疑惑:这是小说吗?用虚构的手法表述一个女性的瞬间情绪,不是小说吗?而旧海棠,又特别擅长在作品中留住一个个女性或怅惘、或疑虑、或游移、或喜不自禁的刹那,《秦媛媛的夏然然》的上篇所收的6篇小说,皆属此类小说,那是当代文学中开在山谷里的一株百合,有着自己特有的芬芳。
被《秦媛媛的夏然然》收在“下篇”的另外6篇小说,主角虽都还是女性,她们的故事旧海棠就讲得比较传统了,像与书名同题的那篇小说,讲述的是人到中年的秦媛媛,感觉到与丈夫的感情危机后,想再生一个孩子里维系日渐疏淡的家庭关系。不像“上篇”里的《山中对话》、《返回至相寺》等,“下篇”里的《刘琳》、《团结巷》等6篇小说,都像《秦媛媛的夏然然》写得实在。因为实在,给读者的感觉那些故事那些人物都似曾相识。但是,旧海棠的表述有着她的独到之处,比如,于细微处激发出人物的大情绪,从而让读者怦然心动。
无论是大开大合的《北流》,还是轻言细语的《秦媛媛的夏然然》,以林白与旧海棠为代表的女作家们,用自己的生命记录还原了大时代里女性的生存状态,给了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极大的慰藉。
2,《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和《信号》意外出圈,女性读者功不可没
作为“99读书人”的品牌书系“短经典”中的一本,本哈明·拉巴图特的《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出版后,在短时间内成为阅读圈里热议的话题。到了年末,该书更是进入了豆瓣2022年度图书榜单。
这可太让人感到意外了。“全书主要讲述了‘毒气战’的发明者弗里茨·哈伯、‘黑洞理论’的提出者卡尔·史瓦西、得了肺结核的埃尔温·薛定谔以及天才物理学家沃纳·海森堡等一大批科学巨匠,是如何像普罗米修斯一样为人类取火的”,印在书籍腰封上的这段简介,庶几道出了意外的原因,因为,这不是一本容易阅读的小说集。不错,作者本哈明·拉巴图特在重写科学史上的这些著名人物时,淡化了科学性,强调了文学性,但是,科学发现已与这些人物密不可分。诚然,作家可以抛开氮气、奇点、波动力学与量子力学单论这些科学家成功的人生故事,写得再出彩那也只是骨骼,只有将哈伯发现氮气、史瓦西发现奇点、薛定谔发现波动力学和海森堡发现量子力学的过程附着于他们的人生,《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才有可能是一本人物塑造得血肉丰满的小说集。
本哈明·拉巴图特完成的“答卷”能得几分?且看读者的评价:“每一篇都很喜欢,在这些天才的眼光里,目之所及都化为了柔软、无定型的流体,均匀溶解入了名为大脑的容器。而阅读的我们,则像是深海里的水母,时而随着暗流回转,时而在一片粘滞里渐进”,这位读者给了这本小说满分的同时,也非常恰当地比喻出了它的阅读难度:“时而随着暗流回转,时而在一片粘滞里渐进”,不过,更打动我们的,是她传递给我们的阅读愉悦。
对,这是一位女读者留在网上的短评。她的评价提醒我关注了一下点评《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的读者性别,女性读者的数量决不小于男性读者。曾几何时,女性读者难以驾驭颇具难度的书籍几乎成了一种共识,然而,随着社会的进步,特别是越来越多的女性享受平等教育的权利后,她们的阅读视野越来越开阔,她们通过文学了解世界的要求和能力,越来越成为决定一本书能否畅销的主力。
美国作家蒂姆·高特罗的小说集《信号》能出现在阅读榜单里,我觉得也与女性读者的青睐,有着密切关系。
《信号》也不是一本能迅速抓住读者的小说。用十二篇短篇小说,蒂姆·高特罗写了赌客、修锅炉的、打虫药的等等生活美国边缘地区的边缘人物。这些边缘人物的生活异常简单无聊,但蒂姆·高特罗却将这些平庸的人的平庸故事,写得很有分量,因而也给了阅读者从中获得了难以名状的底气,“高特罗明白一个人生活中长久存在的某种落寞,以及当某种闪光般的希望出现在这种落寞生活中时,人心里会有的激动和向往”,我不能判断写出这句佳评的读者是男是女,但是,在豆瓣《信号》主页里留言的,女性读者可真多呀。
3,再版旧书,感动我们的理由
美国作家哈珀·李的长篇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再度出现在一份由读者投票产生的年度阅读榜单上。我已不记得这是第几年在这份榜单上看到这本书了,这个名叫阿迪克斯的中年男人就这么有魅力吗?感动得读者年年将以他为主角的小说送进榜单。
再一次细读《杀死一只知更鸟》会发现,与其说我们是被阿迪克斯打动的,不如说是在阅读的过程中感触到了哈珀·李写在这部长篇小说里的关怀之心,因而,我们能在在阿迪克斯的日常生活和行为举止中,读到一个人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与精神体面的意义,这一线微光,不知道让多少《杀死一只知更鸟》的读者,获取了莫大的心理安慰。
同样的感受,也出现在了阅读刚刚出版的《上河记》的过程中。
其实,《上河记》是一本再版旧书,是李敬泽完成于2000年的游记。一本20年前的游记,有重版的意义吗?仅作者以极大的善意在文本中留住了当年生活在黄河流域的她们,就有意义。
书的第39页,作者选用了一张题名“老妇人”的照片,照片的下方这样写道,“她的衣裳朴素、洁净,她的左手拿着碗,她站在她的家门口……” 这是一段“多余的话”,因其来自书的第40页。同语反复,李敬泽大概害怕《上河记》的读者只看得见他写的风景而忽略了被他浓墨重彩写进文章里的她们:
老妇人披着白色头巾,看上去像电影里的修女……然后他们谈起了儿子、时间和死亡,“时间不到死不了……”老太太反复说着这一句,她的眼里含着泪水。她的衣裳朴素、洁净,她的左手拿着碗,她站在她的家门口,那是一间土房,她说“时间不到死不了。”我不愿意打扰她,我有点怕听那句话……
尽管我在引用李敬泽关于老妇人的记录时掐头去尾了,但已足以让我们读到,作者当年记录她们时怀有的善意。也正是遍布在全书字里行间的这种善意,使得20年后重读《上河记》,依然能让我们心生慈悲。
这,不正是今天我们仍然需要阅读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