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米的指尖还残留着售票亭的油墨味，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漫上来时，她正站在海底世界的入口。穹顶是渐变的蓝，水纹灯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成群的银色小鱼从头顶游过，隔着厚厚的亚克力，连尾鳍摆动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设计得真好。”她喃喃自语，顺着人流往前走。身旁的小孩举着棉花糖，兴奋地拍打着玻璃，看护士鲨慢吞吞地从眼前滑过。米米笑了笑，刚想拿出手机拍照，却忽然觉得不对劲。

周围的喧闹声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刚才还对着鱼群尖叫的人们，此刻都转了方向。那个举棉花糖的小孩，黏糊糊的手指停在半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他妈妈也忘了拉孩子，嘴巴微张，视线像胶一样粘在她身上。

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老人摘下老花镜，年轻人放下手机，连推着婴儿车的保姆都停下脚步，所有目光在她身上交汇，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米米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浅蓝色的连衣裙，是出门前刚换的。头发呢？扎着简单的马尾，没有乱。那他们在看什么？

她低头，想检查鞋子是不是沾了泥，却在视线落下的瞬间，血液冻结。

脚下不是平整的地砖，而是冰凉的、泛着水光的玻璃。透过那层透明的介质，能看到模糊的、晃动的人影——是刚才那些参观者，他们的脸在玻璃的折射下变形，像水底的怪物。

而她的四周，是深蓝色的海水。

一条灰黑色的鱼鳍从她肩头擦过，带着水流的阻力。米米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三米外，一条成年鲨鱼正缓缓摆尾，它的皮肤是砂纸般的质感，黑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直勾勾地盯着她。

不是隔着玻璃看鲨鱼，是她在水里，和鲨鱼在一起。

“啊——！”尖叫卡在喉咙里，被涌进嘴里的海水呛了回去。咸涩的液体灌入鼻腔，窒息感瞬间包裹了她。她扑过去，双手疯狂地拍打面前的“空气”——不，不是空气，是那层将她和外界隔开的亚克力板。

“救我！”她用尽全力嘶吼，声音却在水里散开，变成一串细碎的气泡。“开门！放我出去！”

手掌拍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看到外面的人了，那个举棉花糖的小孩正兴奋地指着她，对他妈妈喊：“妈妈你看！这个姐姐在表演！”

他妈妈笑着点头，拿出手机对准她，屏幕的光在玻璃上闪了一下。

“不是表演！我被困住了！”米米的指甲刮过玻璃，留下徒劳的白痕。她看到自己的脸映在玻璃上，脸色惨白，头发在水里散开，像一团漂浮的海草。她的嘴唇在动，可外面的人只是笑着，议论着，有人甚至鼓起了掌。

为什么？他们看不到她在求救吗？

一条色彩斑斓的鱼游到她面前，嘴一张一合，吐出细小的气泡。米米认得，这是海洋馆海报上的鹦鹉鱼，可此刻它鲜艳的鳞片在她眼里，却透着诡异的光。更多的鱼围拢过来，它们不怕她，像在围观一个新来的同类。

她拼命挥手，做出求救的手势，手指划出“SOS”的形状。她甚至捡起一块水底的鹅卵石，用尽全力砸向玻璃，可那石头刚离开手就被水流带偏，轻飘飘地落在沙地上。

外面的人群还在扩大。有人举起相机拍照，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新奇的笑容。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对着人群说了句什么，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米米的力气在快速流失。海水的压力挤压着她的胸腔，肺部像要炸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明明前一秒还在和大家一起走，怎么突然就掉进了水里？是谁把她弄进来的？是那个卖票的阿姨？还是刚才擦肩而过的游客？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鲨鱼又游了过来，这次离得更近，她甚至能看清它牙齿上残留的白色碎屑。绝望像水草一样缠绕住她，勒得她喘不过气。

原来那些人不是在看她，是在看鱼缸里的“新展品”。

她最后看到的，是玻璃外那个举棉花糖的小孩，正踮着脚，对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深蓝色的海水彻底淹没了她的视线，耳边只剩下水流的嗡鸣，和自己逐渐微弱的心跳声。

外面的掌声，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