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梦游患者
几个人回到科里。
八卦的祝哥凑过来:“王筱军下手了?”
“什么下手,人家正常追求,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味了。”
“那没办法,医护人员自然黄,我就早看王筱军最近不对劲,看小辣椒眼神怪怪的,我最近这眼皮子老跳,就觉得要出事,果不然吧。但是,我真的没明白,王筱军怎么会看上小辣椒?”
“祝哥,你什么意思?小辣椒咋了?还配不上王筱军了?”
“不是,我不是一直觉得王筱军那个嘛。”
“哪个嘛?”子言逗祝哥。
“你们懂得,嗯,你俩太坏,不跟你俩说了,我忙去了,不然护士长逮着我,又要说我上班时间自由散漫。”
祝哥说完,像风一样的女子跑去给病人换液体。
“不过,祝哥说的对,我也不明白王筱军怎么会看上小辣椒,别说,我以前还真的觉得他是不是有点那个。”
“哪个?”
“子言,你也很坏的,你懂的。”
子言笑而不语,其实也在疑问,王筱军为什么对小辣椒产生好感。
“哎,又是夜班呀。”是袁佳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子言她们跟前,带着哭腔喊到:“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当了医生。”
没办法,正常的医生生活被称为:白加黑(白天加黑夜),非常6+1(7天无假日)。你给你的医生朋友打电话,他们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夜班已然成了最常态的生活。
袁佳莉讨厌夜班,不是没有原因。夜班工作量更大。白天因为大部分人在科室,自己管自己的病人,责任要轻点。夜班通常只有一位值班医生,需要负责全科病人安全,以及全院乃至急诊科病人所有跟消化有关的会诊,经常通宵值夜班。
晚上7点多,整个病区风平浪静的。
袁佳莉夜班巡视查完房,刚好在护士站跟值班护士桑小小聊会天。
就见12床的男病人,也溜达到护士站,看到医生、护士都在,异常兴奋,便高谈阔论起来,谈的袁佳莉她们已经精疲力尽,只能碍于面子,强颜对答。
袁佳莉问护士,“这是多少床?好像是王筱军的病人吧,我怎么记得是个肝硬化。”
桑小小翻了翻护理本,核对了信息,确实是肝硬化病人。
“平时这叔都这么能说嘛?”袁佳莉问。
“也没呀,上几次住院还有这次住院前几天,感觉挺正常的。”护士桑小小,被袁佳莉这么一问,也有些疑惑,努力回忆着。
“王筱军知道不?”袁佳莉问道。
“知道,昨天还站在护士站,翘着兰花指跟病人少吃肉,吃清淡点。”说到这桑小小莞尔一笑,估计是想起今天给小辣椒送花的事情。
“那他血氨没查?”
“查了,我看,护理记录本上写的是正常。”
“嗯”,袁佳莉听到血氨正常,也就没在继续往下说。想想病人也就是话多,罗辑思维还是正常的。
但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合适。
凌晨1点,护士桑小小敲门来喊袁佳莉,“袁医生?你起来看看吧,12床的叔好像在梦游”。
袁佳莉正在值班室睡觉,一骨碌爬起来,赶去12床。只见病人半睁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手扶着床围,摸摸索索,还在地上搓着小碎步。
袁佳莉叫了几声病人的名字。
病人没有反应,继续做着前面的动作。
“怎么办?”桑小小看着袁佳莉,没主意了,这个样子看来也不需要拉抢救车。
袁佳莉皱着眉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梦游?心里问着自己,好似听说过梦游的人,不能直接喊醒,手机呢?是要给主任打电话,还是百度查一查——如何对待梦游患者?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看看病人,我看看病人。
“没有陪护吗?”袁佳莉突然想起来。
“家里人没来。”
“先给家里人打电话,问问以前有没有这种情况。”
根据患者入院信息拨通家属电话,家属到是一副不慌不忙的回答道:“没有,以前从来没有呀,我爱人怎么样,那我赶过来吧。”对方说完,不慌不忙挂了电话。
袁佳莉也只能挂了电话,就听桑小小喊到,“叔,你不能在这拉屎的,要去卫生间。”
袁佳莉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同家属通电话的一会时间,病人选好了位置,不顾桑小小阻拦,身无旁人的在病床一侧,脱下裤子,解大便。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一切为时已晚。
桑小小跟袁佳莉对视,彼此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袁佳莉突然眉头一皱,问桑小小,“病人入院后记24小时出入量了没有?记了,看看最近解大便了没有。”
“记了,记了,病人睡前我还问小便时间,尿量什么,病人还跟我嘀咕怎么入院1周一直没有解大便。”
这是病人解完大便,神闲气定地提起裤子,摸索床边准备上床,袁佳莉跟桑小小怕病人踩到刚解的粪便上,赶紧把病人馋住,扶到床上。
“肝性脑病,抽个血氨,然后给病人建立静脉通路,给予5%葡萄糖注射液250ml+门冬氨酸鸟氨酸20g静滴,250ml生理盐水+食醋50ml,哦,大晚上没有食醋,加80ml乳果糖,灌肠”。
桑小小嗯了一声,还有些疑惑问道:“不是梦游?”
“是不是梦游,也要首先考虑肝性脑病,这就是疾病诊断一元论。”
“一元论?”桑小小立马提起精神,“啥意思?”
袁佳莉笑了笑,“后面给你解释”。
“ok,遵医嘱嘱执行”。
所谓“疾病诊断一元论”,简单地说就在临床诊断过程中,不论患者主诉的症状有多少,检查发现的体征有多少,都应该尽可能用一个疾病来解释,尽量梳理到一个疾病之中。如若病人出现的某些临床症状,难以用一种疾病来解释,就要考虑是否同时患有其他疾病或出现了其他并发症。这种一元论的推理总结是临床诊断思维的基本原则,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更多还是需要医生的审时度势。
12床病人,突然出现所谓的“梦游症状”,家属表示患者以前没有什么“梦游”,当然,也并不排除会是第一次发病可能。但还是要结合患者肝硬化后,出现神志异常的“肝性脑病”,加上有便秘诱因,肠道大量细菌可以分解增加肠道的氨,氨吸收增加,通过血脑屏障[注]影响中枢神经系统。至于血氨,急性肝性脑病发病,可能还没有来急升高,何况临床并不能仅凭一个指标,判断病情。
给予相应治疗后一个多小时,病人突然长出一口气,清醒过来,眼睛恢复正常看人神态。
“叔,你知道你刚才在干嘛不?”袁佳莉问道。
“不知道呀,感觉好像睡的迷迷糊糊的,感觉很累,这会全身乏力。哎,这天还没有亮,我怎么输液体了,这是咋了?”病人一脸茫然,看到他爱人也在旁边,“你怎么来了?”,然后又用鼻子闻了闻屋子里的味道,“什么味道,好臭呀,跟有人解大便一样,怎么还有股醋味”。
袁佳莉心想,不就是你吗,“你赶紧躺好休息吧。天亮了再说。”然后示意病人家属安抚病人继续输液。
直到天亮,病人一切平稳。
早交班,袁佳莉对王筱军说到:“病人,我平平稳稳交给你了”。
王筱军赶紧点点头:“辛苦了。”
“王医生,不打算请我们袁医生吃个饭,表示感谢?”有人开玩笑。
“应该请大家吃嘛。”有人调侃了下。大家心知肚明。
王筱军笑嘻嘻看着小辣椒,没说话。
小辣椒装作什么没听到,头也不抬,也不回应。
这时主任进来,大家停止刚才玩笑,恢复严肃,收拾手里病历,准备查房。
主任看了看王筱军跟小辣椒,张了张嘴,想了想,打住。转而看着大家:“9点大查房”。
是的,今天是消化科每周一次的大查房。
子言的实习生跟在子言身后,小声嘀咕:“姜老师,我害怕,我在心内科实习,他们主任一查房,我都能吓尿。”
子言笑了笑:“我们科,你放心,谢主任超级好,绝不为难你们。”
子言的实习生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你不至于吧”,子言觉得好笑。
“姜老师,真的太恐怖了,一问三不知那种尴尬还找不到地缝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有些科直接被主任骂的狗血淋头,生不如死。”
子言听完咯咯笑起来:“给你讲个我实习听到的护故事,给你放松下。”
“谢谢姜老师。”
子言这么一说,周围几个实习生放下手里的活,都把耳朵伸过来要听故事。
“一天科室大查房,主任为了考察考察实习生们在科室里学习情况,就安排了一个小小测试。站在病房门口对几个实习医生说:嗯,一会进病房我什么话都不说,你们自己问诊、查体,然后判断什么病,如果一时判断不出来的不要乱说,误导病人,给我摇摇头就可以了。
然后第一个学生进去了,问诊、查体一趟下来,本来有点眉目,看到主任严肃冷峻的脸,很紧张,害怕说错了挨批评,只好摇了摇头。
第二个学生又进来,问完诊,查完体,也是看到主任的表情,很紧张,只好也是摇了摇头。
第三个学生,第四个学生跟前面的学生一样。
直到第五个学生,问完诊,查完体,又看了看主任的脸,紧张的正准备摇头,就见患者从床上爬起来扑通跪倒主任面前:主任,我是不是得了绝症,没得救了?你救救我吧。”
大家听完都哈哈大笑,子言对她的实习生说:“怎么样,听完了,是不是轻松多了?不用怕,一会我保护你。”
“谢谢姜老师,好多了,不过一会问到我,千万不要见死不救呀?”实习生双手合十,不断给子言点头。
“嗯,我就是那个主任。”大家一回头,原来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在科室里,也听完了刚才的故事。笑吟吟地看着大家,假装很生气对子言实习生说到:“我看姜老师怎么个救你”。
子言的实习生吓得伸了伸舌头,缩到子言后面,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都笑呵呵的。知道主任也就是开开玩笑。
9点准时从病区1床开始查房,谁的病人谁汇报病情、治疗方案、疗效以及下一步治疗方案。消化科谢主任喜欢让主管医生带的实习生做这种汇报,这是一种很好的锻炼形式。
这房才查了一半,大家就听到走廊一头,有人嚷嚷喊着什么。主任暂停查房,带着大家赶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这是怎么了?”谢国安主任问到。
58—60床的病房门口一中年男人叉着腰,大着嗓门吼道:“你们护士非礼我。”
大家一听,都惊地张大了嘴,看了看旁边的护士小白,小白早已经气白了脸,“你胡说什么?”。
罗永浩从大家身后发出幽幽的声音,“小白眼瞎吧”。
大家都听到了罗永浩的话,知道这话是针对中年男人说的,虽然看到半秃的男人,这句话没错,但是罗永浩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大家还是反感。
“你是多少床的?”,谢主任皱着眉头问道。
“57床,咋了?”病人仿佛还没有从被“非礼”的情绪里恢复过来,带着怒气回答。
“我是这个科的主任”,然后转身对后面科室大夫问道“谁的病人?什么时候入院的?什么病?”
小辣椒回答,“主任,我的病人,昨天下午才入院的,门诊胃镜检查:胃角溃疡,活检结果还没有出来。”
“嗯,”谢主任确认下病人情况,又转身对病人说道:“你刚才说我们护士非礼你,这里是公众场合,你要有证据,话不能乱说的。”
“你是主任吧,刚好准备找你。昨天,昨天我住进来,就是这位护士,给我扎了两针才扎上,给别人都是一针扎上,我当时就怀疑她是故意的,果然今天又是她,给别人扎一针到位,给我扎针,还是扎两针,还说我血管太细,我看就是故意扎不上,有……有别的意思,故意的”。男人说完一副不甘屈辱的表情,愤恨地看着大家,尤其在主任跟护士小白之间徘徊。
本来听到前面,觉得可能是小白技术不太好,把病人惹怒了,一时说的气话,可是听到最后,大家都不禁觉得病人有点……
“你这57床,得了迫害妄想症吧”,王筱军讨好的语气对小辣椒小声说。
小辣椒没吭声,估计懒得搭理王筱军。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护士故意扎不上你的针,是对你别有目的?”,主任听完病人表述,表现的很惊讶。
“对呀,不然怎么解释。”病人连带脖子扭动着身体。
这时大家才看到病人摆出娇嗔模样,不由联想到王筱军,都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看王筱军,连主任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王筱军一愣,马上明白意思,身子一扭,“跟我没关系啊”。然后又看了看小辣椒。
小辣椒一脸嫌弃。
谁都心照不宣的泯着嘴笑了。
这时楼道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病人、家属。
莫妍低声问小辣椒,“你昨天没看来他这样的?”。
“昨天有人陪,说的话不多,我真没有感觉出来。”小辣椒也显得很无奈。
“行了,我知道了,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们护士没给你一次性扎上,我很抱歉,可以让护士长给你扎,我看一下,可能你的血管真的很细。”
刚才大家看王筱军的那个插曲,减弱了主任的不愉快,而且觉得好似跟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没什么可计较的。
这时刚好护士长,跑的气喘吁吁也来了。
“主任,刚才去护理部送材料,科里打电话,说病人扎不上针,我才赶过来”,护士长喘着粗气对主任解释道,然后看了眼病人,不由分说拉过病人胳膊准备看看血管。
“哎呀,你不要碰我,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样?都不跟人打招呼,就随便拉人手,有没有规矩了?我可要投诉你们客服的,哎呀……,主任你管不管了。”男子迅速抽回他的手,给主任撒娇告状。
护士长一愣,被推开的双手,悬在空中,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大家,意思是:我做错什么了?
大家这会已经忍不住了,有人笑着捂着嘴,只能离开。
“行了,行了,你要是觉得女护士给你扎针你不舒服,我院里借调一个男护士给你专门扎针,可以吧,大家都退让一步。”主任到底是主任,还能保持住严肃的表情,不失一个科室主任的气魄。
“那就好,今天这事我不跟你们计较了。”男子听了主任建议,表现出很大度,一扭腰身,回病房去了。
留下所有人在病房外,护士长仍然一副还没有搞清情况的模样。
李智冉只好过去拉护士长和小白。
“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打电话不就是说血管不好扎,我才看看他的血管,怎么就成了投诉客服了?我们医院有客服?”护士长还处于大脑空白阶段。
“护士长,你才来,都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他投诉客服是因为你有非礼的嫌疑。”李智冉笑着,拉着护士长赶紧离开。
“谁非礼谁?我非礼他?病人有病吧。”护士长被护士小白拉走,告诉实际情况去了。
主任也很无奈的看着大家,“刚才查哪里了?我们接着查吧。”
这件事之后,子言当个有意思的插曲跟李睿远说起来,李睿远到觉得不是坏事情:“提醒大家要学会自身保护。过去女患者可以投诉男大夫体检非礼,不代表以后男病人不能投诉女大夫非礼,现在社会什么人都有,每个人目的又不一样。”
听完李睿远的话,子言想想确实是,对于医疗行为的不理解,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一旦沾染上,谁都有口说不清。
注:血脑屏障:是血液与脑组织间的一种特殊屏障,能够阻止某些物质(多半是有害的)由血液进入脑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