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孽缘灭,心已死
这些日子,许是我太过伤痛,加上少饮少食,本是比军营大汉还强壮的身子,一时间竟染了风寒。
我并不想让钰儿来探望。她身子本就文弱,若是跟着我一同染上了病,真是不值得。或者说,若是她来了,我的病更重也说不定。毕竟她如今,已是“心有所属”的人了。
倒是江辞,一日三餐都来长乐宫,晚上也不要求什么“侍寝”了,只静静在我旁边躺着。只是我依旧打心底里不领他的情。一来二去,心里闷着气,身上染着病,病竟更重了。只觉两眼昏昏,头冒金星。
江辞表现得慌乱异常。干脆连朝也不上了,整日整日在长乐宫寝殿里来回踱步,看得我心烦。
“皇上您歇会儿罢。您有这功夫,处理处理您的国家大事不有意义的多么?”
“南宫苼你真是聪明时绝顶,糊涂时让人气急。”
“皇上要是气着了就快离开罢,免得你气我也气。”
他这下似真被气着了,步步铿锵地走过来:“朕待你如此真心,你为何就不看看朕?”
“江辞,你看上南宫苼哪儿了?告诉我,我改。”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说不出话。
“你可知,一旦有了心爱的人,其他人再怎么做,都入不了眼了。况且,我喜女子,你怎么着也不会变成女子哇。”
“我当然知道喜欢上一人便无法喜他人!只是我喜欢上的那人是你啊……”
“叭嗒”
一滴泪滴在我手背。
这是我第一次见江辞落泪。白净的脸上,那滴泪滑过眼底,到双颊,到唇边,最后落在我手背,冰冰凉凉。
我笑笑:“只是你害我心爱的人忘了我,这罪过饶恕不得。”
“好,好。我走。”
江辞说罢,转身离开。
不知为何,见他这般落寞的背影,我心里竟有些愉快。看到他落泪,我心里从未怜悯,竟是欢喜。既然开局便是地狱,那么,我与他,谁也别想得逞。
江辞这些天都不在长乐宫。我的病也渐渐好转,能下地走动了。
只是我大病初愈到空无一人的涵媃殿时,还是两眼一黑,倒了过去。
钰儿,不在宫里了……
“江辞在哪?!”
“回娘娘,皇上,皇上在上朝呢。”
拿起雁鞭,我径直走向金銮殿。
“娘娘,皇上正理政呢,可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哇……”
“起不起开?”
“您真是为难奴才哇……”
我向来不用鞭子鞭打下人,但这次我只觉怒气冲昏了头。雁鞭一挥而出,太监的腿软顿时跪了下来。
“江辞!”
大病初愈还身着白衣的女子站在金銮殿上,众臣讶异地盯着这个带凶器进场,披头散发的皇后。
“皇后来此所谓何事?”
“少给我废话!钰儿去哪了?”
“她随南诏王回南诏国了。”
我气红了眼,几步冲上去抽鞭就打。
金銮殿上顿时乱做一团。几个护着他的御前侍卫纷纷抽刀,大喊护驾。
笑话,几个侍卫能敌过上过疆场的将军之后么?
“你们下去。”
“可是皇上……”
“朕说下去!”
江辞正坐在椅上,任我居高临下地看着。
“皇后莫在动气,你这一闹让朕颜面尽失哇。还有,钰儿是自愿跟着南诏王走的,可不是朕的主意。”
我只觉两眼一黑,当堂倒下。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一点念想也不给我留吗……”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江辞总是那副戏谑的表情,似笑非笑:“皇后娘娘醒啦。您今儿这一出可是毁了帝后恩爱这个名声喽。”
“谁让你准钰儿走的?”
“钰儿自己要走,与我何干?我不得顺着她吗?”
“那无人给解药,她怎么办!”
“哈哈哈,皇后莫要担心。南诏国本就是养蛊圣地,这点解药还是制的出的。”
只是我的毕生所爱已然离去了哇……
我这是第一次在除了钰儿之外的人面前大哭。
下一刻,我拿起身旁的匕首,直直刺向自己的心脏。只是旁边人一记手刀,我昏了过去。
“那就忘记她好了。”一个冷厉的男声道。
再醒来时,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屋子。旁边坐着一个笑颜看我的男子。男子长相极为清秀俊朗,道他是我夫君,当朝皇帝。我是他妻子,大病初愈,只是这场病让我忘记了些东西。
他对我很好,我也与他恩爱异常。我们一同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但我脑海里总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影影绰绰,曼丽多姿。
江辞总问我爱不爱他。
不知为何,对他,我自始至终说不出“爱”这个字。
直到那天,我在床榻下发现了一个荷包。里边是一块青色石头,已然毫无光泽。
但那一刻,我什么都记起了。蓝田玉是我与钰儿的定情信物,我们约定此生只爱对方一个人。
我收拾收拾,亲自下厨去御膳房做了许多菜。只不过我的手是用来拿兵器的,做出来的菜品也像是被搞得半死不活,卖相极差。加上些毒药后,更显得难以下咽。
江辞回到宫里,见我守着一桌子菜,喜上眉梢。
“苼儿,这是你做的?”
“嗯。”
他很开心,喜形于色,溢于言表。拿起筷子,夹起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菜便往嘴里送。
我笑着问:“好吃吗?”
他点头,笑得很暖:“好吃!”
只是这种暖暖的眼神霎时间就变了味道,他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最后脸上只剩下一抹苦笑。
“苼儿,你若要我死,直说便好了,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的……”
我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可怜人闭上眼睛,自己的眼里也湿润下来。
而后,我穿上便衣,带着雁鞭,骑上宫门的汗血马,踏上去南诏的路。
而此时的南诏国,哀鸿遍野,破败不堪。我拿着手里的蓝田玉,等着找到它的主人。从清晨找到傍晚,从满心希望到灰心丧气。
我坐在路边,只觉希望渺茫。
旁边衣衫褴褛的老妇倒是好心,问道:“看姑娘衣着体面,为何在此?”
“找一人。”
“何人?”
“南诏王王妃。”
“唉……这可找不到喽……”
“为何?”
“南诏王王妃来时便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对南诏王也爱搭不理,只是整日整日盯着手里头一块宝玉出神。后来哇,天朝的皇帝不知为何突然进攻南诏国,南诏王与南诏王妃都死在宫殿哇,我们这些南诏子民也沦落至此……”
万念俱灰。
我把手里的值钱物件全给了旁边的老妇:“大娘,谢谢您告诉我,这些物件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老妇欢喜得紧:“多谢姑娘!多谢!”
我转过身去,拿起一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钰儿,此生我们没能白头偕老,那便来生再见。若那时我手里还有蓝田玉,记得认我。
番外篇
最苦不过装糊涂——蓝钰
我是蓝钰,字慕苼,取爱慕南宫苼之意。
若说这一世的爱意,应全都倾注给南宫苼了罢。从儿时仗义执言的将军之女,到年少时风流倜傥的“苼少爷”,从一开始,便注定我与她的感情刻骨铭心,轰轰烈烈。
我们一同去过许多地方。山水大泽,星空旷野,也海誓山盟,不离不弃。
年少纨绔时,苼儿总喜流连烟花巷温柔乡,喜与名妓同欢。我便瞒着父亲进了青楼,在“苼少”摘下面纱时,我看着她惊讶又惊艳的眼神,浅浅笑。初夜便是在微雨的青楼里,一个伪花魁,一个真嫖客。
一夜缠绵之后,南宫苼如同浪子回头一般,对我视若珍宝。我这么多年的情感,也终于有了回应。
太子迎娶她那日,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只是看着她不情不愿地拖着红衣,而后走到我身边,让我安心。在看到这个向来以武力说话的傻丫头拖着雁鞭进了洞房时,我不禁破涕为笑。
我与太子大婚那日,实为与南宫苼的婚宴。我清楚地记得,她告诉我,我才是她结发妻。
之后的日子,皆为浓情蜜意,恩爱非凡。而这一切美好,都在贤王进宫后被打破。
江辞我是见识过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只是我从未想到他要与我争南宫苼。
“蓝钰,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有什么话直说。”
“爽快!其实本王应尊重一个如花似玉又如此聪明的女子的。只是,你与本王看上了同一个人。”
“贤王若喜欢,从我手里抢便是,如此做法,岂不小人?”
“哈哈哈,小人?南宫苼整日整夜都在你身旁我如何去抢?蓝钰,你要么饮蛊断情,要么就在这儿殉情也可。只不过,你若殉了情,你心心念念的南宫苼可也一同随你去喽…”
我冷下来,一杯蛊罢了,大不了断了再续。
于是,我昂头,一饮而尽。
霎时间,只觉千只万只蛊虫穿心过肺,头脑里的苼儿的影子也渐渐消失……
再醒来时,眼前是一个双眼写满了焦急的人儿。柳叶眉紧蹙着,樱桃口紧闭着,满是担忧地唤我“钰儿”。
之后才知,这人是我的姐姐,只是她的眼神里有种比亲情更浓烈的情感,每每看向她,那种忧愁又无奈的眼神总会让我心神不宁。
真正知道她是何人时,是在她的大婚夜。她房里挂着的荷包里的蓝田玉,瞬间填满我的记忆。她怎么是我的姐姐,她是我的爱人。
大婚那日她与新帝饮酒,我看着她喝了一杯又一杯,而后半醉半困地倒下。我的眼角泪落在她的手背:苼儿,我多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我只能隐忍,我们没有筹码反抗这个只手遮天的江辞。
而后,她与我一同游山玩水,我知她想告诉我什么,她想让我记起她。
只是在她告诉我“我们爱着彼此”的那一刻,我只觉万箭穿心,心上蛊的啃噬又一次将我击沉过去。
再醒来时,我依旧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南诏王再一次拿出蓝田玉。我才发觉,自己已然拖累苼儿这样久了……
南诏王确实对我好感有加。我也顺水推舟,加上江辞的推波助澜,我随南诏王来了南诏。此后,心上蛊再未发作过,而我,也再未笑过。
南诏王对我很好。百依百顺,生怕做些什么惹我不快。我也曾想过,就这样罢,放过南宫苼,也放过自己。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江辞发动大军攻入南诏。一时间,南诏子民皆道南诏王妃是江辞派来的眼线,要把祸国妖妃绑在火刑柱上烧之后快。
而南诏王却死死守着我,直到江辞的大军逼上金陵台。
“钰儿,我真的很喜欢你。”
“谢谢你的喜欢……”
他苦笑。
“无妨,你一句谢谢,我便足够了……”
我与他,在万众瞩目下,在金陵台前,双双自刎而尽。
苼儿,若有来世,记得拿蓝田玉来找我。
当这一世小人,换你片刻温存——江辞
我是江辞。
若说半生心机算尽,小人做尽,无他,只为了南宫苼一个人。
少时纨绔,喜青楼,爱豪奢。只是在青楼里玩得放浪形骸的,还属南宫家的“苼少”,偏偏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左拥右抱的不羁公子。
而太子是什么时候对我有感觉的?我不知道。我只知自己厌烦透了这个同父异母的懦夫,身为皇族后羿,丝毫没有什么雄心大志,整日整日跟在自己弟弟身后,阴柔得恶心。
我记得他第一次对我说“爱”这个字时,我一个巴掌把他打倒在地。
文武双废,阴柔有余。
恶心至极。
而当我知晓南宫苼并非男子,而是将军府上大小姐,并要嫁给这个废物为妻时,我对太子的态度才有了改观。
为了娶她,莫说与这个家伙缠绵几日,就是与他结龙阳之好,也值得。
新帝登基没多久,我便举兵逼宫。低头睥睨着地上发狂的人儿,我只有冷眼相待。
苼儿很快便与我成亲,我才顾不得为他悲哀。
与苼儿的大婚宴上,她喝了许多,我也喝了许多。但独特的是,都下了连心蛊。
苼儿的连着蓝钰的,我的连着苼儿的。
每每听到苼儿要将真相告知蓝钰,我便狠狠地令蓝钰的蛊虫啃噬,而下蛊者我,自然也在床上痛苦万分。不过这值得,我心甘情愿受这蛊虫反噬。
而后的日子,苼儿似乎只属于我一个人。不管她对我是厌烦嘲讽或是怨恨,只要她在我身边,只要她与我有夫妻之名,我便欢喜。
我难忘她问我的那一句“你心爱之人忘记了你还喜欢上别人,你作何感想?”
我脱口而出:
“那自然是,杀那人灭口。”
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南诏国的大乱的确是我刻意为之,蓝钰活一天,我便觉苼儿的心一天不在我这儿。
蓝钰走后的那一段日子,是我最最开心的时光。她喝下了断情蛊,她的夫君只我一人。
那日她为我下厨,我欣喜若狂。那是她亲手做的,为我做的,饭菜。
不得不说,她的厨艺如同她的性格一般,刚烈泼辣。再者言,难以下咽。
不过我还是吃得很开心。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终于爱上我了?
而当我的生命结束时,我才发觉,苼儿的心,从未在过我身上。
我苦笑:“苼儿,你若要我死,直说便好了,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的……”
是啊,若她说一句要我死,我又怎会不从……
南宫苼,此生我为你做尽小人,依旧未得你半点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