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再次见到阿晴,在一个飘着轻雪的午后。
那天,我顶着薄薄的阴云,七拐八拐才找到那设施尚未完善的小区。那是阿晴为家教临时租住的房子。房间很小,但很整洁,墙壁上挂着两张崭新的地图,一张世界的,一张中国的。她终究爱那学习了六年的专业。
尚未坐定,我便笑着埋怨小区的偏僻难寻,阿晴只笑,说,这地方怪清净。
她还是不爱过多的喧闹,还在高中教书的时候,就极少参与教师们的闲聊。偌大的办公室,只她那一张小小的桌子,方寸之间,自成天地,与喧闹的环境隔绝。我每次去找她,都见她在备课做题,或捧着一般书静静地看。我与她,便是因为一本《我们仨》,从师生变为朋友。
细看起来,她比一年前胖了一些,圆脸上常驻着的笑,使她看起来更像了天真善良的孩子,即使她自己以将为人母。她从前并不常笑。原只是在课堂上,担心自己年轻压不住场面,总是把脸板得紧紧的。后来,发生那件事之后,她在私下里也没有了笑意,常沉默着。
阿晴被人赖上了。
说起的时候,初云那姑娘义愤填膺。普班一男生,没写作业被阿晴叫去训话,过了快两个星期了,那家家长拖家带口到教务处闹,说是阿晴把他家孩子吓犯了心脏病,堵着办公室不让阿晴出门,非要她赔三万医药费,还怎么都不走法律程序。闹得极凶。
“前几天我去看老班,他说,咱们一出考场,晴姐就交了辞职书。”初云眼泪汪汪。
我靠在椅子上,抱着刚刚进门时阿晴塞过来的硕大的玩偶,随手翻动着桌子上一叠试卷。“晴姐,你笑得真好看。”讲真,这不是恭维,我班这些学生都爱她眉眼弯弯。“就你会说话!”她白了我一眼,眼角却有掩不去的欣喜。
眼角余光撇到平面几何的图形,大致扫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我有些头疼。长着文科生的脑子,读书十几年最讨厌不过的便是数学,兜兜转转,她倒是至今没有摆脱这魔咒,也难为她,转到初中不过短短半年,就在家长圈子里小有名气。
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看着卷子,阿晴的表情有些纠结,叹了口气,只说出,初中的半大孩子不好管。
这倒是真的。快高考那会儿,听说一初二小姑娘,因为老师上课没收了手机,五层楼,就直接跳了窗户。那家人家有点儿钱,政府教育局,闹得满城风雨。不但那老师被炒了鱿鱼,连带着城里所有老师人人自危。当初年少气盛,和几个交好的同学在放学路上,嗤笑那小姑娘矫情,我们高三学生还没嚷着跳楼,一初二小丫头凑什么热闹;又感叹有钱就是好,逼得教育局都让步。这般说笑一场,便把这件些事丢开去,全当临近考试放松心情的花絮。不过现在想来,阿晴那事就是在这之后闹了起来。怪不得初云直骂:“一无业游民,怕是受了那家子富二代富三代的启发,欺负年轻小老师,穷掉了底子的东西!没钱不会自己挣,白长了爪子!”
就在那段时间,阿晴平和了许多。当时只奇怪她的反常,却是半分没放在心上,毕竟那时老师学生都因各种各样的事有些不太正常,终了,竟是未曾尽做朋友和学生的半点义务。如今也只能庆幸阿晴已走出那段灰暗。
“不过他们倒是很喜欢我。常说我是待他们最好的老师,只我一人常不叫家长。”阿晴终于放下手中的卷子,笑吟吟的,很是满足。
阿晴还是变了,那些叛逆期的少年竟是这般夸赞,当初,就连我们班近成人的学生都时常埋怨她的严苛。
“我最近看了老舍那《四世同堂》,喜欢的很。”她眉眼弯弯。
或许,这般也好,至少她现在生活平静而安宁。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