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闹钟一响，我第一反应是：
“操，怎么又活了。”
真不是想死，就是觉得醒得太费劲。梦里我刚啃完一根大肘子，油顺着嘴角往下淌，还没舔干净呢，就被这破铃声拽回现实——出租房天花板一层黄碱，墙皮鼓包，像贴了一脸脓痘。我伸手把闹钟拍地上，塑料壳子“咔哒”裂两半，又得赔房东五十。
五十块啊，够给闺女买三斤特价排骨了。
一想起闺女，我骨碌爬起。小姑娘六岁，天天盼我回家带根烤肠。上个月我加班到十点，还是给她买了，两块钱一根，淀粉比肉多，她站门口“啊呜”一口，笑得跟捡了金条似的。结果回家让媳妇一顿骂：“有钱烧的！下个月幼儿园学费你掏？”我蹲门口换鞋，屁都没敢放。
出门的时候，对门那小情侣正吵架，女声飙高音：“你答应给我买iPhone！！”男声直接摔门：“买你妈！”
我低头系鞋带，心说：年轻真好，吵个架都能这么嘹亮。到我这个年纪，吵都懒得吵，直接冷战。媳妇一句“随你”，我就能憋三天，最后乖乖把工资转她，备注写“生活费”，再配个笑脸表情，贱不贱？
地铁上，人贴人，一哥们腋下味儿赛过食堂里的隔夜酸菜。我抓紧吊环，脑袋晃来晃去，像待宰的猪。手机震一下，银行短信：
“信用卡账单已出，最低还款￥3980.12。”
我盯着这串数字，忽然一股尿意，真想在车厢里就地解决。
3980，比我半个月工资都高。去年脑子进水，听同事忽悠办白金，说机场VIP，结果飞机没坐上，倒先给医院VIP做贡献——老爹心梗，支架放了三个，一个两万，医保报销完还欠一屁股。我刷卡时，手比脑快，等回过味，卡已经冒烟了。
公司那头更逗。
领导拍桌子：“这个月业绩垫底，全体扣20%绩效！”
我举手：“领导，我爹刚……”
“我爹还刚走呢！谁家里没点事？”他一句话把我怼回嗓子眼。
行，绩效没了，到手四千出头，房贷三千一，剩下九百，让我一家四口喝北风。中午食堂免费汤，我捞了六勺紫菜，盛得比脸都大，同事笑我：“哥，养猪呢？”我嘿嘿两声，心里骂：养你大爷，老子要饭都得顾个色香味。
下午跑客户，电动车半路扎钉。我推着走了两公里，鞋底磨穿，大脚趾探出头来，跟世界打招呼。太阳毒得像个后妈，我满脸汗碱，白花花一片，客户见了我，第一句话：“你们公司就这形象？”我赔笑：“接地气，接地气。”心里把老天爷十八代都问候全了。
好容易熬到下班，组长又扔一摞报表：“今晚弄完，明早汇报。”
我盯着那沓A4，忽然想起小时候玩过的纸元宝，一烧一把灰，跟希望一个德行。
加班到十点，整栋楼只剩厕所灯亮。我蹲坑上刷朋友圈，看见隔壁班同学晒娃学钢琴，配文“再穷不能穷教育”。我顺手点了个赞，下一秒就想抽自己——我闺女连电子琴都没摸过，上回她拿筷子敲奶锅，边敲边唱“小星星”，我媳妇听烦了吼：“别叮叮当当，楼下又得投诉！”闺女立马静音，小肩膀一怂，我心当场碎成渣。
手机还剩3%电，我擦屁股起身，马桶“轰隆”一声，好像替我哭。
走廊里声控灯忽明忽暗，我走着走着，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
赶紧扇自己一巴掌：
“怂啥？三十好几的老爷们，掉个屁的金豆子！”
可那泪就是倔，越憋越满，眼眶烫得能煎蛋。我钻进楼梯间，蹲角落，点一根烟——五块钱的红梅，呛得肺疼。
第一口，想起老爹临走那晚上，医院走廊灯比刀还白，他抓我手，指甲掐进我肉里：“别……别欠……”话没说完，监护仪“滴——”
第二口，想起媳妇婚纱照，小脸捏得跟苹果似的，如今被油盐酱醋腌成咸菜帮子，半夜娃哭，她抱着来回晃，头发一撮一撮掉。
第三口，想起闺女出生那天，护士把她包成粽子递给我，小脸红扑扑，我两只手抖成筛子，心里发誓：爸砸锅卖铁也让你住大房子。
现在锅真砸了，铁卖成纸，房子还是别人的，我连哭都只能躲厕所。
烟抽到屁股，烫手，我甩地上，拿鞋底碾灭。
起身，腿麻得跟针扎，扶着墙蹦跶两下，顺口气。
窗外马路上，出租车“空车”灯晃过去，像提醒我：
“兄弟，还走不走？”
走啊，不走咋办？债不会因为我哭就减一毛，娃不会因为我累就一夜长大。
我拍拍脸，掏出手机，给媳妇发语音：
“媳妇，我下班了，路过菜市场，买不买明早的包子？肉馅儿，特价，九块九一斤。”
发完，我吸溜一下鼻子，喉咙腥甜，但心里敞亮点了。
九块九，也就一包烟钱，可能让她们娘俩热乎吃顿早饭，值。
我下楼，推那辆破电动车，后轮胎瘪得只剩圈。
不管，先蹬，走一步算一步。
夜风呼啦啦，像有人拿大蒲扇给我扇汗。
我嘴里哼着闺女编的“小星星”改版，调子跑到姥姥家，却越哼越大声：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眼睛……”
哼着哼着，我笑了，笑得比哭难看，但比躺平强。
街灯把我影子拉得老长，一晃一晃，像告诉前面黑路：
“别怕，老子还没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