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县里的路大多是砖渣路,崎岖不平。
我没坐过飞机,但看过点科普书籍,斗胆猜测飞机经过对流层时就是这么一种状态。
当初村长号召村里劳力从窑厂把他们余下残次品拉开铺到主干道上,遭到不少反对,认为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现在结果倒是不错,雨天不全是泥地,也就没人说什么了。
拖拉机一路开下去。
我们靠在拖拉机的边缘,耳边呼啸着风声,望着白云苍狗,心里说不出的豪迈。我那时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机会变成了不起的人。
直到深夜十点多,三人才在县城成功着陆。
颠簸了一路,车斗就像一只巨大的筛子,我跟有才就是等待被人筛选的黄豆,摇啊摇个不停。
村长果然是身经百战,说不佩服那是假的。
他熄掉火,踩下刹车,待拖拉机停稳,手扒着绿色垃圾桶吐了五分钟。
开车能把自己开吐的我真是第一次见。
他擦干嘴角的乳白色,神情恍惚地问我们饿不饿。
刚才是有点饿,现在不饿了。有才干呕了一声,回答说。
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呢?火车要明天才能到,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吧。你们两个瓜娃子不要乱跑喔。好好看车,我去去就来。
马路对面有一家快餐店。
村长一路小跑,推门而入。很快就提着大大的塑料袋出来了。
他把塑料袋送到我俩手里,并嘱咐我俩“肉夹馍”要趁热吃。
我打开一看,原来是汉堡。
有才打开之后哇了一声,上去就是一口,嘴里嘟囔着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夹馍。
我问村长要不要尝一口,他假装不屑地说,肉夹馍谁还没吃过,不吃,不吃。
我看出来他说的是客套话,因为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舔了下嘴唇。
几分钟的功夫,我俩人心照不宣地将盛放“肉夹馍”的纸盒子舔得一干二净。
没有水可以喝,我有失大雅的打了个饱嗝。
有才一愣,也打了个嗝回应我,企图缓解我的尴尬。
果然是穿一条裤子好兄弟。
村长手握摇把,疯狂摇动手臂,高速的运动在空气中留下一圈残影。
拖拉机被发动了,排气管吐出一阵黑色的烟,那是柴油燃烧不充分的缘故。
突突突突突突……
向着目的地火车站,前进。
候车室灯火通明,播报火车时刻的LED面板循环滚动。
拖家带口,几人一小撮,席地而坐,或打牌或拉起家常。
候车座椅上放的行李高高堆叠,有的甚至要比人还要高上一头。
交代好有才与我,路上要千万小心,火车上人员的成分最复杂。还有,到了那边别光顾着玩儿了,你们该长大了,尤其是有才。
村长说自己该回去了。
我提议村长不如在附近找个旅馆暂且住上一宿,明天再赶回去也不迟。
村长摇摇头执意要回去,说是批发市场快关门了,要备货,家里一大堆事需要照料,离不开人。
听人议论,村长年轻时也算是个知识分子,闲暇时间喜欢舞文弄墨写些不明所以的诗。那时候家里比较穷加之觉得上学用处不大,学业便荒废了。现在,上学无用论又有了露头的迹象,我跟有才就是典型的例子。好像是一个轮回,我们只是重新走一遍前人走过的弯路。
拜别了村长,我们候车半小时,铁皮火车开过来,检票上车,踏上了旅途。
我托着脑袋,望着窗外万家灯火,脑子乱成一团,我似乎有那么一点读懂了村长,哪有人生来愿意做恶人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大家对村长存在不少的误解。
以前无聊时老喜欢听村里那帮妇女聚在一起讨论些奇闻逸事家长里短。她们聊的兴致高了,难免会添油加醋进行具有主观色彩的加工。她们只知道村长的小卖部每天都在赚着她们的血汗钱,却绝口不提小卖部给她们带来的便利。
我想起我的初中,我那时也遭遇过不公平,像村长一样百口莫辩的委屈。
那时候我同桌不擅长理财,没到周末一周的伙食费就用光了。他说能不能让我低价买了他的口琴。我犹豫不定,最后觉得可以帮他这个忙。
周围同学看到了便给我贴了个“趁火打劫”的标签。我反驳,他们摇头不听,他们说卑鄙小人休要狡辩。
可他们不知道我那时每周的饭钱也是固定的,就算钱不够花我抹不开面子跟家里要钱,买了同桌的口琴就意味着我要饿肚子。他们全然不知。
火车越来越快,窗外的各色霓虹被拖成一道道美丽流光。
我的顾虑,我的烦恼,仿佛连同我自己也被拉到无限长,在呼啸而过的风中,然后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