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69天《五辅 第十》第1~2段
原文阅读
古之圣王,所以取明名广誉,厚功大业,显于天下,不忘于后世,非得人者未之尝闻。暴王之所以失国家,危社稷,覆宗庙,灭于天下,非失人者未之尝闻。今有土之君,皆处欲安,动欲威,战欲胜,守欲固。大者欲王天下,小者欲霸诸侯,而不务得人。是以小者兵挫而地削,大者身死而国亡,故曰:人不可不务也。此天下之极也。
曰:然则得人之道,莫如利之;利之之道,莫如教之以政。故善为政者,田畴垦而国邑实,朝廷闲而官府治,公法行而私曲止,仓廪实而囹圄空,贤人进而奸民退。其君子上中正而下谄谀,其士民贵武勇而贱得利,其庶人好耕农而恶饮食,于是财用足,而饮食薪菜饶。是故上必宽裕,而有解舍;下必听从,而不疾怨。上下和同,而有礼义,故处安而动威,战胜而守固,是以一战而正诸侯。不能为政者,田畴荒而国邑虚,朝廷凶而官府乱。公法废而私曲行,仓廪虚而囹圄实,贤人退而奸民进。其君子上谄谀而下中正,其士民贵得利而贱武勇,其庶人好饮食而恶耕农,于是财用匮而食饮薪菜乏。上弥残苟,而无解舍,下愈覆鸷而不听从。上下交引而不和同,故处不安而动不威,战不胜而守不固。是以小者兵挫而地削,大者身死而国亡。故以此观之,则政不可不慎也。
字词注释
[1]明名广誉:盛名大誉。明,盛。广,大。
[2]得人:得人心。也包括待贤才。
[3]暴王:残暴的君主。
[4]极:此指最重要的准则。
[5]利之:使之得利,给予利益。
[6]教之以政:孙星衍云:《治要》引无“以政”二字。郭沫若云:“以政”二字不当有。一说用具体政绩来教育他们。
[7]畴:田亩。实:充实。
[8]闲:政令简要的意思。
[9]私曲:偏袒扭曲。此处指歪曲公法的私议。《法法》曰:“私议立则主道卑矣。”
[10]囹圄(líng yǔ):监狱,牢房。
[11]上中正而下谄谀:崇尚公平正直而鄙视阿谀奉承。上,通“尚”。崇尚,推崇。下,贬低,排斥。
[12]恶饮食:意谓厌恶大吃大喝或过分地讲究吃喝。
[13]解舍:指放宽与免除。意谓宽免赋役。解,减免,放宽。舍,舍弃,免除。
[14]凶:通“讻”。吵闹。《说文》:“凶,扰恐也”。
[15]匮:缺少。食饮:上文均作“饮食”。
[16]弥残苟:更加残暴苟且。弥,更加,愈发。残苟,刘绩云:当作“残苛”,乃字之误,意谓残暴苛刻。
[17]覆鸷(zhì):固执凶狠。覆,读为“愎(bì)”。固执,执拗。
[18]上下交引:意谓上下相互争利。交引,指争夺、较量。一说为“交弗”,弗即“拂”,违背。
译文参考
古代圣明的君王,之所以能够获得盛名美誉,建立丰功伟业,显赫于天下,为后世所不忘,不是因为大得民心并受到人们广泛拥护的,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暴虐的君王之所以丧失国家政权,危及社稷,倾覆宗庙,在天下声名狼藉或湮没无闻,不是因为失民心的,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如今拥有国土的君主,都希望平时能生活安定,一旦举事就想有权威,出战希图争取到胜利,防守期望得到长久巩固。大国君主雄心勃勃想要称王天下,小国君主欲望不小,也想要称霸诸侯,却不懂得努力争取民心、获取拥护。所以,祸小者则弄得兵败而地削,祸大者则身死而国灭,所以说:争取民心这事,是不可不竭尽全力去做的。这是普天之下最重要的一条治政准则。
说:争取民心的方法,最好是让百姓得到利益;而让民众得到利益的方法,莫过于教导民众。所以,善于管理政事、治理人民的君主,总是使得田野得到开垦而且城邑殷实,朝廷安闲而官府清治,国家公法通行而徇私袒护的行径被禁止,粮仓充实而监狱空虚,贤士得到进用而奸邪遭到排斥。国中有德有权的君子人物崇尚公平正直而鄙视谄媚阿谀行为;国中上上下下重视勇毅英武之义举而鄙视贪财逐利之气;国中百姓热爱耕种而痛恨大吃大喝,因而财源用度富足而食用物品如柴粮蔬果等充足。这样,在上位者宽厚,能放宽政策减免徭役,下面的百姓也必定乐于听从而没有怨恨。君民同心、上下和谐,国家就有礼义纲纪,如此,平常生活安定,而一旦举事就有威信,征战能争取胜利也能长久稳固地防守,因此一战就能匡正诸侯。不善于管理政事、统治民众的君主,田野荒芜而社会贫困,朝廷纷扰而官府混乱。国家公法遭废弃而徇私袒护之风却横行无忌,粮仓空虚而监狱爆满,贤士遭到罢退而奸臣得到进用。统治国家的君子之流崇尚谄媚阿谀而鄙视公平正直;国中有身份的君子和一般百姓重贪财逐利而轻视勇武刚正;一般民众喜好吃喝玩乐而厌恶勤劳务农;由此财源用度困乏而食用物品如柴粮蔬果等都很短缺。在上的君主愈是残暴苛刻,不知放宽赋税、减免徭役,在下的百姓也就更加顽强凶猛而不肯听从。君民互相争利,上下不能协调,所以,平常状态生活不安定,一旦想要举事也没有权威,出战不能争取胜利而防守也不得稳固。在这种情形之下,祸害小的则是国家兵败而削地割城,祸害大的则是君主身死而国家灭亡。由此看来,管理政事、统治民众,不可不谨慎对待、慎重处理。
核心内容解读
五辅,就是指执政治国五个方面的措施。这些措施包括德、义、礼、法、权五个方面,本篇后文中详尽地阐述了这五方面的具体内容,实际上就是《管子》给君主提供的一个施政纲领。
本篇一开始就提出古之圣王得天下与暴王失国家的比较。无论大国小邦,君主想称王天下或称霸诸侯,若不懂得争取民心,则完全不可能实现目标,轻则兵败失地,重则身死国灭。因此,赢取民心,是治国理政最最重要的准则。
若想赢取民心,就要使之得利,而最根本的办法是管理好政事以教导民众。文中描述了政通人和的美好景象和不能为政的混乱局面,以论证“政不可不慎也”。善为政者要做到,农事为重城邑殷实,政令简要官府清治,公法通行私法禁止,粮仓充实监狱空置,贤人得用小人被拒,君子尚德士民贵用庶人好农,上位者宽厚,百姓无怨,上下同心,财用富足,有礼有义。这样,才能“处安而动威,战胜而守固 ”,“一战而正诸侯”。反之,则可能兵败地削、身死国亡。
文中描述的理想的治国之道,表现出糅合了儒、道、法各家的思想傾向,没有决绝地反对仁义礼法,接受其对于社会政治秩序建设性作用。有学者认为,《管子》中的政治哲学思考,从前文《幼官》《幼官图》等内容看,对“道”的理解和对“道”与“德”
关系的界定,毫无疑問出自《老子》,但管子中体现出黄老政治哲学的新思考,把仁、义、礼、法纳入“道德之意”之中,结合为新的理论结构价值序列,在“王道”和“霸道”之外,拓展了新维度“帝道”。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帝道:王霸之外的新维度(节选)
战国中期以来的道家黄老学展现了在道与法之间、混沌与秩序之间的张力中思考政治哲学问题的旨趣,创造性地提出一种试图超越王(道)、霸(道)之外的新思维——帝道。从思想上看,这是一种新的话语系统和理论范式,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即针对王道和霸道而发。
从思想史角度看,帝道或帝王之道是一种新的话语系统和理论范式,它的出现并非偶然。如果说理想主义的儒家推崇王道的话,现实主义的法家更青睐霸道,而道家黄老学派则开辟了一个新的向度。
道家黄老学派创发的帝道,不仅丰富了法家(如慎到、韩非子)关于“法”的阐述,赋予其复杂深刻的内涵,而且亦渗透于早期儒家政治哲学之肌髓,俾使儒家王道观念踵事增华、更上层而“皇”“帝”“王”“霸”成为后世讨论政治哲学、表达政治期望的理论模式,足见道家黄老学派开辟创发的“帝道”之重要意义。从文化史上的前轴心时期到轴心时期的转折,亦对应于思想史上的前诸子时期到诸子时期的“哲学突破”,更相当于由德礼体系向道法体系的深刻蜕变。
诸子百家蜂起,其思想动机在于“救时之弊”。王道政治从本质上说就是某种贵族(世袭)政治,通过“封建”“世官世禄,以守宗祊”建构政治结构与社会结构相互嵌套的宗法体系,即德与位的匹配关系,乃是“王道”的基本特征。作为王道的推崇者和维护者,儒家极力反对在“德礼体系”头上动土,坚决反对异质性的因素(比如说“法”)容身于“德礼体系”,因为“王道”已成为儒家政治思想的信念,成为他们对历史上黄金时代的追忆了。
春秋时期王道失序,代之以风起云涌的“霸道”。 通常认为,“霸道”就是“以力服人”,不同于“王道”之“以德服人”。齐桓晋文以来的霸道在政治层面体现为“尊王攘夷”,《左传》成公二年曰:“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这是一个比较实事求是的说法。即便是孔子,对霸道的评价也是毁誉参半。
从现实上说,始于齐桓公、管仲,铸成春秋霸业的“霸道”,突破了周德,更张了周礼。管仲变法,是对当时已经不能适应于时代要求的经济、社会、政治关系进行系统调整的结果,史称“管仲之法”,《管子》记载了“管仲之法”的部分内容,涉及面相当广泛,包括经济(例如田亩制)、军事(例如保甲制)、政治等层面。虽然管子变法推陈出新的“法”是针对“(周)礼”而发,是“礼”的补充与调整,但已经蕴含了某些新的质素——相对于“礼”而言是异质性的。看来,管仲变法所引入的“法”,确有从制度之内颠覆周礼的端倪或萌芽。
无论是齐桓公时代的“管仲之法”、晋文公时期的“郭偃之法”,还是郑子产所作之“刑书”、晋范宣子所铸之“刑鼎”、楚国曾推行的“楚仆之法”,都突出了制度创设中的“法”的因素之滋育,可谓法家思想之前驱,而与儒家思想格格不入。实事求是地看,齐桓、晋文之所以称霸(伯),“变法”被证明是其必由之路,因为“变法”既深刻改变了政治、经济方式甚至结构,也推动了法律层面的革新与创造,思想和精神文化层面的跃进亦日益酝酿,诸子蜂起自由争鸣乃是这一历史进程的思想史体现。
孔子曾以“礼坏乐崩”概括他所处时代(春秋末年战国初期)的政治失序状态,并表示痛心疾首,然而,战国以降,“王道(周德)陵夷”、霸道横行的局势每况愈下,实际上已不可逆转。道家,特别是黄老学派,却对此浩浩荡荡历史潮流做出了冷静、积极的回应,黄老(在某种意义上又称道法家)和法家代表了真正意义上的时代精神。
“王道陵夷”“周德衰微”“礼坏乐崩”之政治失序、社会失范仿佛思想上的混沌之局,如何重建秩序,黄老学派力图于王霸之外开创一种政治哲学新思维,而这种政治哲学新思维的核心内容就是“帝道”。这一点岂容抹杀?进而言之,黄老开辟的“帝道”不但丰富了道家政治哲学的内容,亦深刻影响了儒家和法家。(上)
参考资料
《“帝道”与“黄老”——再论黄老政治哲学的历史贡献》,郑开,《国语研究》(第四十一卷),袁行霈 主編,北京大学出版,2019年3月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