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人心凉薄

人到中年，经过了一些世事，深感人情凉薄。《增广贤文》说得真好“人情似纸张张薄”。想想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深以为然。

我在一所普通中学任教，教学任务很紧，每天至少要上四节课。学生从每天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上晚自习，自习期间，教师得轮流值班，一个教师每周至少要值三次班，着实累得很。人不能独立存在于这个世界，得有家人的陪伴，亲戚友朋的相处。值班期间，朋友有事寻我，只要不是太大的事，大都可以推一推，放一放。家中的有些事就不能了，人到中年，成了家里支柱中的支柱，一应事物，大都要自己处理：老人病了，得去医院；孩子上学调皮，老师来电话要去他办公室面谈；家里的下水道堵了，卫生间污水满地……，大大小小，不一而足。这些事能在可怜的周末——我们这里的中学每周只放半天假——解决，是最好不过的了。可有许多火烧眉毛的急事，是不能等不能拖的。所以平时再累，同事有事，打个招呼，让我代节课值个班的，只要我没事，我总是满口答应，人在江湖，谁没个事呢。与人方便了，自己缓急间有事，也好找别人帮忙，料想同事也不会太推辞。

事情说来就来。某天下午，怀孕八个多月的爱人打来电话说她肚子不舒服，要我赶快过去。这可马虎不得，恰好这天我值班。我立刻向同事询问换班换课事宜，还乐观的想凭我给平时的同事的帮忙，这点子事还是能够轻松解决的。

可结果令我无比尴尬。全办公室三十多个同事问了个遍，无一人给我值班。平时貌似关系很好的同事全打起了哈哈：孩子一人在家没人带；平时都值班，今晚夫妻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分别十几年的朋友恰好从远方来，必须得陪……，有些则直接说很累，不想值班。恨得我直想揪住他的领子问问：当初你求我值班代课，我是怎么痛快答应你来着，我有事求你，你就这幅嘴脸。

人心凉薄如此，亦复何言？

不由得想起善良的父亲来。

父亲于2011年，在他67岁那年就早早的去世了。以现在这样好的医疗条件，父亲完全可以活得更长些，但多苦劳累的一生使父亲积劳成疾，发展成肺心病，终于不治而亡。

父亲是家中的长子，在那个多灾多难的年代，父亲很早就挑起家庭的重担。父亲下过煤窑，赶过大车，去青藏高原上放过牧。赚得的微薄收入全部交给奶奶，奶奶省吃俭用，用这些微薄的收入贴补家用，来拉扯几个姑妈和叔叔。可是直到父亲去世至今，鲜听到姑妈们和叔叔感激父亲的声音，倒是因为家庭琐事，叔叔和父亲反目成仇，叔叔唳骂父亲语言之恶毒，耳不忍闻，好像他全然不记得他外出打工，他田地上所有的活计，都是有父亲给他做的。家族大，祖父辈有兄弟五人，谁家有事，总叫父亲帮忙，春种秋收，样样不落。外公一族，姨妈家，舅舅家亦如此，农忙时节总是准时回来叫父亲，父亲总是有求必应。他总是说，力气留着也是白留着，帮帮别人，别人总会记挂，自己家有事，也好叫别人来帮忙。

但直到父亲去世，我也没见几个亲人亲戚来我家帮忙。有时实在忙得紧了父母也让我们兄弟姊妹去请这些亲人亲戚，但这些亲人亲戚冷冷的，都说很忙，脱不开身。更有甚者，背地里这些亲人亲戚还有许多风言风语，竟说父亲给他们帮忙，完全是“穷疯了去寻饭吃的”，人心凉薄如此，令人心寒。

这些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完全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联系不起来，只是闲暇时沉思，颇多感慨。知恩图报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可从多件事上看出的只是人心凉薄。中华民族绵延几千年，文化中有很优秀的东西。但同时，我们这个民族从形成到现在经历的苦难实在太多，为了生存，文化中积淀了许多落后甚至恶毒的东西。儒家处在高高的上层粉饰太平，很少关注这些形而下的东西。蔓延在芸芸众生中的，有很多的动物般的自私自利的生存技巧。我的两个姐姐，从十四五岁起就帮亲戚友朋干活，大姐因劳累过度落下病根，患有严重的嗽疾。二姐因干活麻利被姨妈看中，姨妈做媒，嫁到了姨妈本村。后来二姐和姨妈反目成仇。原因竟是姨妈生了两个儿子，没生女儿，二姐嫁到她们村，离她家近，她家的洗洗刷刷、针头线脑的事都要二姐来做。二姐也生了孩子，家中也有很多活计要做。但凡姨妈叫她，二姐去得慢点，姨妈就说她忘本——全然不记得父亲和姐姐为她家做了多少农活，做了多少家务，健忘若此，令人怅然。

由此想到莫言先生的《红高粱家族》中的一个细节。因为抗日惹恼了鬼子，鬼子来“奶奶家”的村子“扫荡”，附近村子的一些人竟然藏在高粱地里来捡拾鬼子“扫荡”后幸存在村子里的物品。一盘散沙如此，令人嗟叹。我们的文化，一方面宣扬的是“知恩图报”，另一方面是为了生存不计手段的利用他人，忠义廉耻荡然无存。碰瓷、医闹、拐卖妇女幼儿全是这种凉薄文化的扩大化。只要我过得好，那管你别人的死活。

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每一个有志的中华儿女的伟大梦想，要实现这个梦想我们要做许许多多的艰苦卓绝的努力。这种努力是波澜壮阔的，同时也应是细致入微的。其中有一点也不应该被忘记，那就是如何建设厚道人心，使人们不再想方设法利用别人，如何知恩图报，人心不再凉薄，如何使这个社会碰瓷、讹诈、欺骗越来越少。这样，“再使风俗淳”庶几才有希望。如此这样，社会幸甚，民族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