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漫记 | 彩票

“郑州东开往兰州西去的高铁G2021次列车就要检票进站了,有乘坐高铁G2021次列车的旅客,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到A21检票口自行检票……”

车站广播催促着一个个起身收拾行李的旅人,推着行李箱的我,穿过匆匆的人流跑向那个熟悉的检票口。时间宽裕到可以让我漫步至那里,可是从小赶车的习惯让我加快了步伐。今年,没人和我一起。

车厢逐渐静了下来。靠在红色座椅上的我,透过车窗凝望着另一个月台上长长的蹬车队伍。父亲牵着女儿,妈妈抱着孩子,儿子搀着老人……腊月二十八了,想必他们登上的那班车,也是驶往家的方向吧。

收回视线的我准备拉上右侧的遮光帘,但窗外三个匆忙下楼的人影让我停了手。一个双手拎着礼盒、嘴咬车票的年轻男人冲在前面,另一个背着路易威登经典款的女人赶在后头,一只手扯着一脸不情愿的男孩儿,另一只手提着一盒好想你红枣。我抬手看表,还有2分钟车就要开了。男人冲到了车门口,气喘吁吁地扶着车身,对着不远处的母子大叫着什么。女人低着头和男孩儿跑到了他面前,不知男人又吼了什么,女人的头更低了。

面前月台的地砖向后缓缓移动,男人蹲下来抚着男孩儿的脸……我歪着脖子,想要继续观察那一家子,但愈来愈快的车速斩断了我延长的视线。接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写字楼挤到了车窗前。我拉上遮光帘,斜躺下,闭眼。

多么相似的画面啊。多年前的那个男孩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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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童年的记忆里,一家人总是隔年回次老家。辗转的飞机不如方便的火车,所以你总能在年前的车站里,看到牵着孩子的男人和一对母女。繁杂的工作挤压着父亲休假的时间,一家人往往是在除夕前的几天里,才匆匆列好春节的计划表。我们的车票,也总是父亲通过“特殊渠道”拿到的。有时是软卧,有时是硬卧。

“诺,这是你的车票,自己拿好了哦”,父亲总是把东西放心交给我。

“一定要把票拿好,票丢了的话,我们只能把你留在车站喽”,母亲拿我寻开心道。

四个人提着为铁路另一头的亲戚准备的礼物,反锁家门。大包小包地踏上了西行的路,妹妹比我还要激动,一路上叽叽喳喳得说个不停,问老家的姑姑是什么样子,担心那个也叫“佳佳”的堂妹不喜欢她……坐在副驾驶的父亲侧头耐心地解释着,母亲笑着抚回妹妹散落的头发。我趴在驾驶座的后面,探着头好奇地研究着叔叔手里发光的方向盘。

行程总是在夜里,可能是因为那班叫“T197”的列车钟情于郑州的夜色吧。在西广场停了车,跟送行的叔叔道了别,四个人便拥着挤进了检票口。站在安检台上的我僵站着不敢乱动,因为胆小的我,总怕那滴滴作响的检测器会突然发出电击。站在另一个台子上的妹妹则被安检的姐姐摸得咯咯直笑。

进了候车厅,就好像到了一个公园儿。孩子的哭闹声、小贩儿的吆喝、工作人员的喇叭声掺杂在一起,回荡在大厅里。坐在行李箱上的我咬着插在哇哈哈瓶子里的吸管,看着给小孩儿们展示电动玩具的大妈,想着找个合适的理由四处转转。

“我想上厕所”,扭过头的我对家人说道。

“就要检票了,憋一会儿吧”,爸爸摸了摸我的寸头。

“让孩子去吧,不差这点时间,快点儿回来哦”,妈妈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爸爸,冲我使了个眼色。

一米多高的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好奇地窥探经过的陌生人。有的倚在靠背上仰着头睡了过去,手里却还紧紧抓着红色车票;有的埋头握着小灵通说着什么,脸色焦虑不安;还有的戴着无框眼镜,举着刚刚买来的财经报纸摇头皱眉;有的男人举起留着口水的婴儿摇摆着逗乐;有的女人端起圆镜抿着嘴补上口红……

那次,我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瞧一瞧挂念已久的彩票摊儿了。说是摊子,其实就是一张摆满五花八门彩票的方桌。一个女人磕着瓜子,时不时地吆喝两声。早已有人围在方桌四周,我挤了进去。抬起头,黑着的脸、笑着的脸、洋洋得意的脸讨论着中彩的秘诀。黑脸皱着眉一言不发,笑脸安慰着他,洋洋得意的脸挥着手分享他的中彩心得。转头,我扒着桌子,瞪大眼睛欣赏着五颜六色的彩票。开心宾果、百变扑克、幸运宝藏、勇士闯关、F1赛车……彩票多得我数不过来,我拿起一张“棒球小子”,与硬纸片儿上卡通人物的对视,更坚定了我只要买就能中几十万的财富梦想。咽下嘴中的口水,我摸了摸裤兜儿。

“这……这一张要多少钱啊?”我怯生生地试探道。

“小屁孩儿,没到十八岁不能买哦,车站的人可得罚我钱呢”,嗑瓜子的女人挤出她尖溜溜的嗓音,白了我一眼。

我不甘心地把彩票放回了原处,轻轻地拍了两下。

隐约间,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转过头,寻着呼喊传来的方向,我看到了检票口那个闪烁着的红色列车号。不好,闯祸了。我撒腿就往回跑,候车厅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少了许多。T197的检票口开着,只站了个身穿大衣的检票员。我和焦急的父亲撞了个满怀,他低头一看,拎着我就往检票口跑。母亲和妹妹追在我们身后,气喘吁吁得唤着“满一点儿”。

“快点儿快点儿!车要开了,来来来把行李给我!”

从月台跑上来的通勤员催促着我们。站在楼梯口的保安见状夺过妈妈手里的礼盒,抱起妹妹冲下了楼梯。爸爸一把将我扛在肩膀上,越跑越快,妈妈踩着鞋跟“咔哒咔哒”地往楼梯下赶。被扛在肩上的我紧贴着父亲的鼻子,从他鼻腔中呼出的炽热气息迷得我睁不开眼睛。所幸,我们的车厢就在不远处,列车员从门口探出头,大声地催促我们。父亲二话没说跳上了车厢,保安把妹妹送到了父亲手中,母亲也紧随而来。

一家人终于上了车,在车厢的间隙大口喘着粗气。尖锐的哨声从月台传来,紧接着,火车鸣起了悠长的笛声。乘务员“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车体前后摇晃了两下,开始缓慢前行。

父亲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狠狠瞪了我一眼,数落了母亲几句,转身提起行李。母亲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揉了揉我的头,拉着妹妹和我随着父亲进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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