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学校里人很多,即使是农村,即使是小学,一个不太起眼的农村小学。
在这个学校里面有三支队伍。噢,不,是四支队伍。
2
第一支当然是学生。人数上来说,学生最多;根本上来说,学生是学校存在的条件。这些年学校不断地发展,规模越来越大,有一部分学生因为离家比较远,需要住下来,就成了住宿生;另一部分距离家比较近,是走读的。这一个学期学生有900多人,两部分学生基本各占一半。
第二支队伍是老师。农村的小学没有什么名目,大家都是为上课、为教学而来的,没有专门的服务人员,所以大家听到的教师、职工、学校领导等,概而言之,都是老师,都是要走上讲台完成自己的一份教学任务的;在这儿,教学就是一个学校的根本和灵魂。
学生多了,教师也相应地比较多,这个学期有36位老师。小学的老师以女教师居多,我们这儿的女老师占了四分之三。
第三支队伍是近些年产生的,有了住宿的学生,就要有人专门来管理。于是,有了生活老师来照管这些学生的生活,白天分配孩子们打饭,晚上孩子们休息,要陪着一起值班;于是,有了餐厅,请来另一些生活老师,专门负责孩子们一日三餐,保证孩子们既要吃得好,也要吃得饱。
学生多了,老师也多了,老师们的生活也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后来就成立了教师伙,请来一个师傅专门负责老师们的一日三餐;也有了门卫,当然也是一个人。这支队伍有十二三人。
3
第四支队伍严格来说不能算是队伍。
因为前三支队伍有一定的秩序,人数也相对固定。但是这三支队伍之外的这些人越来越多,渐渐地你不能不把她放在眼里,你看她慢慢地壮大起来,颇为壮观,也具备了一支队伍的基本条件。
先是一个学生,今年刚上一年级,患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在全国各地看了很多有名的和无名的医生,也走过很大城市和乡村的医院,可是已经7岁了,还是不能直立行走,也就是不能自己行动。
他的妈妈把他用车拉到学校,送进教室。孩子在教室上课的时候,妈妈就在校园里边等待。到下课的时候,妈妈进来看他。他需要上厕所,妈妈把他背到厕所去,等他上完厕所了,再背回来。到大课间的时候,孩子们都到操场上做操、活动、游戏,妈妈就陪他在教室里说话,听他讲他和同学们的故事,听他说这一节课学习的内容。两个人在一起闲话,度过一段又一段十分钟和30分钟的闲散时光,把一个愿望深深地埋在心底。
妈妈个子不高,中等还要偏低一些,这个孩子在同龄人中算是比较高的,他把两只脚分别放在妈妈的双脚上,妈妈用双手抱着他的腰,刚刚比他高出那么一点,可以看到前面的路。妈妈迈动一只脚,带动他的一只脚向前一步,让他和妈妈一起移动。
4
另一个孩子稍大一些,今年已经上四年级了,是一个女孩子。今天她在校园里活动,来去走得很快,上下楼梯也很自如,只是她要借助一双拐杖。
她的妈妈来送她,没有人注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到有印象的时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时,她的一条腿上打了石膏,感觉像是受了什么伤害,过一段时间,等拆下石膏就会好的。可是,多长时间过去,腿上的石膏已经去掉了,还是能见到那个妈妈来送这个孩子上学,到放学的时候,来接她回家。有的时候,这个任务是爸爸来做的。
有一个时期,妈妈用一个推车来送她。她坐在那个推车上,满脸是笑,两手抱着自己的课本。到了楼下,妈妈再把她背到楼上教室里去。后来,妈妈把她推到楼下,她自己跳下来,冲妈妈挥挥手,说“再见”。自己仄歪着往楼上走,手里多了一根拐杖。
再后来,她手里有了两根拐杖,可以自由地跟着一帮同学玩耍,就很少见到妈妈再来接送她了。
在街上看到她的时候,她冲着你甜甜地一笑,像其他孩子一样鞠个躬,然后说“老师好!”我才知道她就住在学校附近,非常近。
5
开学时间不长,在学校见到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熟悉是将近二十年前就已经认识,期间还在县城里见他开出租车,有幸遇到,还坐过两次;陌生是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因为年龄相近,只能称呼他“明哥”。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很好,在一起像是兄弟,放下来互不挂念。熟悉是因为他的一双儿女,当年都在我们那个学校上学;陌生是因为后来他所在企业破产,已经很少有机会见到。儿女们从这个学校离开,又到了其他学校去,据说都很优秀。再后来,学校分配来了一批年轻的老师,其中一个要结婚了,去参加婚礼,一看,他是亲家翁。现在呢,乖乖,他是来帮忙带孩子的,准确地说,是来带孙女的。
我们的这个老师生完女儿,歇完了假期,就要来上班,分配的是体育课程。要上课了,可是孩子还小哇,只好麻烦爷爷来带着了。
我开他的玩笑,“恭喜你呀明哥,升级了!”他瞪大一双眼睛说,“你不也升级了吗?”在他心里,还当我为兄弟,连带着让我一起做爷爷的意思,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明哥跟以前一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他不断地夸着自己的这个儿媳妇,像自家的闺女一样,比闺女还要好,有啥说啥,真是自家人。“就有一点,儿子离得太远,工作在郑州,回家来不方便,当然也不能来照看孩子。你嫂子呢,人是好人,就是一场病,落了个半身不遂,自己照顾自己还有点困难。可是现在呢,这个事更重要,不能让那么多的孩子,因为我们家的孩子耽误了功课,所以,不开车了,专心地来带孩子。这儿上午能丢开手,就在家照顾你嫂子。要不,咋也轮不到我来这儿显摆不是。”
看到老师下课回来,孩子呀呀地叫着,一脸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母女两个抱在一起,亲了又亲。
我也在心里为着他们高兴,有什么能比一家人在一起,感觉幸福重要呢?
6
和体育老师住在一起的是音乐老师。两个女老师,教着两样比较艺术的课程,两家生的都是女儿,前后不差几个月。相同的地方很多,相互都有说不完的话。
和体育老师不同,来给音乐老师带女儿的是孩子的奶奶,一个干干净净不太老的老太太。她在这儿一星期,几乎也没有听见怎么说话。孩子睡着的时候,她就守在那个宿舍的门口,坐着做一点针线活。太阳扫过了她的衣衫,也扫过她慈祥的脸,当奶奶的幸福在某一刻不期然就会流露出来。当然更多的时候,她会忙着手里的活,什么也顾不到去想。
她在这儿一星期五天的时间,到星期五就和那些学生一样,早早地盼望回到一个星期不见的老家去。星期一的时候,总是孩子的外婆来带半天,因为那个奶奶的家离这儿太远,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我没有去过,也没有听过。她从家往这儿来,一大早赶汽车,在星期一的上午,是不能在上课前赶到的。
偶尔,还见过孩子的外爷来带孩子。他总是在屋外,就在这半边的校园里,抱着孩子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从东边走到西边,再从南边走到北边。
孩子的爸爸呢,在一个不算太远的地方当兵。那个地方风景很好,每一年有很多人去旅游。那儿,是另一个县,在深山里。
7
这年秋天的时候,许老师来代课,一个语文老师要生孩子,需要请假。之前,语文老师的女儿还小的时候,孩子的奶奶来带。到孩子会走路了,满地跑了,会咕哩咕噜说话了,能自己拿筷子往嘴里送饭了,她才回到河东的老家去。然后,就很少再见到她了。
这一次,也许不久的将来,到下一个学期,那个奶奶还会来带这一个孩子吧。
8
最初,我以为第四支队伍大约就这么多人吧。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太低地估计了这支队伍的组成,因为我忘却了许多的以前,也忽略了许多的以后。
街上有许多的单位,单位里总会有一些比较年轻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是要考虑终身大事的。她们的选择标准,是像我们学校的两个年轻的男老师一样。
一个是离学校最近的那个年轻有才的语文老师,他有一个文静的太太,那是人家的独生女儿。这个文静的太太总是在校园里漫步,看护着自己的孩子,让他在自己身边活动。孩子远远地到了某一个地方,她就喊他:“不要到那儿去!你听到了没有?好吧,你不听话!我可要走了啊。”男老师见人三分笑,什么都说好,从来不会发脾气,学生们都知道他有一个不太公开的外号,叫做唐僧(这个意思可以领会,但不能乱说啊。妖精知道了,是会坏事的)。
另一个男老师篮球打得很好,身体也很壮。人很贵气,说话总是慢悠悠地,一不小心,自己也会害羞地脸红。他有一手好厨艺,最拿手的是做炒面。放学的时候,打开火,三下五除二,炒面热呼呼地出锅了。他用一个袋子或是一个碗盛了,骑上车,送到镇卫生院去。太太在那儿上班呢!人家可是我们这个镇卫生院的护士长,技术最棒了。校长介绍说,有一次他去输液,小护士扎针,扎了几次,找不到血管。校长很生气,以后再也不让其他护士来扎,每一次都要我们这个护士长来扎针,一下就扎上了。护士长不值班的时候常到学校来,值班的时候,我们的男老师就去送饭。那些小护士们都眼热,说护士长找了一个好男人,知道体贴人,炒面做得那么好,一定很好吃。他们的儿子小的时候,是奶奶来带的。
我的女儿小的时候留在老家,一直到她上二年级,有七八岁的时候,才跟着我们一起在学校生活。儿子小的时候,我的妹妹来带。我们在教室里上课,儿子安静地在校园里的一堆沙上玩。讲课的间隙,望一眼窗外,温暖写满了整个世界。
眼前一个英语老师和一个数学老师正在歇产假,还有几个正在孕育着的生命,在悄然而又蓬勃地生长……
9
百度百科释义“队伍”:是借来词语,原意是指军队队形,行列(三人一队,五人成伍)。今天也表示有组织的行列。
我们学校的第四支队伍,我说过,不算是队伍。我把她叫做队伍,是因为“行列”里边的注:三人一队,五人成伍。身边有很多的人,在经历着不同的事,相聚在了一起,共同组成了这不算队伍的第四支队伍。这支队伍很散,散到了每一个角落,以致牵涉到了每一个人和每一个家庭;这支队伍很长,没有起源,也没有终点,没有固定的样式,没有固定的人数。也许,你,我,他,大家都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
以前听很多这样的致词:“向你们表示感谢!并通过你们,向关心和支持工作的家属,致以亲切的问候,表示衷心的感谢!”我不以为然。我总是很单纯地认为,工作是大家在做,家属在哪里呢?她们的关心在哪儿,支持又在哪儿呢?现在我看到了,也一下子理解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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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一个六年级的学生拦住我,要给我秀英语。我表示听不懂,她翻译给我听,才知道她说的是:“今天是感恩节,感恩身边一直有你。”
原来今天是感恩节呀!我忽略了,就像,我一直忽略第四支队伍的存在一样。
2016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