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你到底是谁家的?
“大人,这?”
知白兴奋的等了一整夜,才终于没忍不住以送早餐为由,去自家大人的卧房一探情况,却只看到燕小乙赤裸着上半身呆坐在地上,他环顾了整个房间好几遍,也未发现范公子的身影。
这,甚是奇怪,昨夜下的药明明起作用了啊,怎么人没了…
“我搞砸了。”
良久,燕小乙像是才发现身边多个人似得,终于缓缓开口,只是话说的简短,知白还是搞不清楚状况。
“大人,您搞砸什么了?范公子呢…是回府了吗?”
知白放下食盒,半蹲在燕小乙身旁,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心中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大人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这伤神的表情还是头一回浮现在燕小乙的脸上。
看来,那位范公子在大人心中分量不轻,知白暗暗揣测。
“我…出手伤了他。”燕小乙低垂着头,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有点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大人,您何故于此?”
知白一惊,眉头紧蹙,以往就算府里丫鬟小厮做错了事,大人也不过斥责两句,范公子做了什么,能让大人做出此等举动,莫非…
“他对长公主出言不逊…我一时头昏…”
果然果然果然,又是长公主那个疯婆娘,知白心里怒骂了一句,他不爽那个女人已久,大人一身高超武艺皆是自己辛苦习来的,又是个行军打仗的好材料,却因为听了那个劳什子长公主的安排,被调入了大内禁军,替她些做笼络禁军收买人心的腌臜事也就罢了,还一直有风言风语传大人不过是靠长公主上位,更有长舌者说大人生得一幅好相貌,其实是久久未成婚的长公主的面首之一!
不知道那范公子到底说了什么,知白只希望越狠越好,早日把大人骂清醒。
但现在,怎么弥补大人犯下的错才是最要紧的事,知白心中祈祷范公子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大人,您好糊涂!长公主于您有恩,您维护她自然合情合理。可于范公子而言,长公主很可能会想要他的性命阿!对于一个想杀自己的人,范公子怎么可能做到像您一样恭敬?就算言语中多有不敬之意,也是理所应当的!”
燕小乙听到此话,霍然抬首,因一夜未眠而带着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抬了抬青白色的干枯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讲,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您若要是还在乎范公子,不若想想办法,趁早挽回他的心,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知白愤愤道,他不知为何对范闲的好感度愈来愈多,长相清秀,又是个明事理懂是非的人(骂长公主),听说还颇有几分才气会写写诗,他与自家大人简直就是天造地和的一对嘛。
见燕小乙还是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知白瞪了几眼躲在外面偷看的小丫鬟,摆了摆手示意她去拿身干净衣裳,又强拉着燕小乙起来,替他好好地拍了拍尘土。
“大人,若是您相信知白,一会洗漱好了,就带些礼物登范府门好好道歉,态度定要诚恳些。范公子无论说什么,您都好生听着,别再随意动怒了!”
“……?”
燕小乙抬了抬眉,嘴角略微抽搐,瞥了一眼身旁叽叽喳喳甚是聒噪的小厮,心中有些郁闷不解,这到底是自己的家仆还是范家的,怎么净向着外人?
(十一)
范闲瘫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成了个团子,脑中还重复着昨夜竹子叔叔把自己背回范府时与他的对话。
“叔,牛栏街我差点遇害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手?”
范闲虽然清楚五竹并不亏欠自己,但毕竟是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他的语气中还是不免带着些怨气。
“为什么要出手。”五竹语气依旧很冷漠。
“我差点死了啊!”
“可是你没死。”
“那是……那是因为滕梓荆舍命救了我…叔如果出手,他就不会死的!”
“范闲,我不在乎除了你以外任何人的生死。”五竹的话有些冷酷无情,“你周围的人,皆是因为你自己聚拢起来的。若是你在乎他们,就自己去想办法保护。”
……
“我周围的人,皆是因为我聚拢起来的……”
范闲抱着枕头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又滚,的确,他时常感觉自己不过是世间的一个过客,所以范闲始终是以观光的态度在看待这个世界,纵然沉浮了十六载,他却依然与这个世界有些隔膜感,若是没有周围亲近之人,他真恨不得此刻就洒然一身,自取人间快活。
访拜名山、搜探胜地,遨游天下,岂不快哉!
只可惜……
若若与自己兄妹情深,自己若是不告而别,她会不会很不舍?
范思辙倒是好解决,快马加鞭把剩下的红楼全默出来,这个见钱眼开的小子应该就会将自己抛之脑后了。
爹也不用担心,就当白养了个儿子。
师父费介呢,谁给他送终?呸呸呸这事太不吉利!
还有王启年老王,跟着自己鞍前马后的怪辛苦,就多留着银票补偿下吧。
至于某人…竟敢伤我,临走了求五竹叔锤他一顿好了,吐血为止。
总还是有太多羁绊,需要自己好好处理一番啊…
“哥哥,有人要见你。”范若若面带忧虑地敲了敲门。
昨天直到深夜范闲才翻墙回府,她知哥哥去了燕府后并不担心,可哥哥回来时神色明显有些不悦,入了卧房后也是一直闭门不出,竟连早餐也没用。
范若若很难不怀疑那个燕统领是不是惹了哥哥生气,尤其是在看到一个黑衣结束身姿挺拔的青年大清早就敲响了范府大门后,她更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大抵是前来赔罪的。
“这位…大人您找谁?”看着面前不怒自威甚有气势的青年,老门卫不免有些哆嗦,他以往从未见过这人登门。
“找范闲。”那青年开了口,语气冰冷生硬,很像是来上门找茬的。
莫不是大少爷在外面又惹了祸,老门卫心生寒意,犹豫着到底是该通报一声,还是该推辞说范闲不在府。
幸而范家二小姐及时出来解了围——“进来吧,燕统领,哥哥在里院。”
那青年也不意外若若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沉默地提着个檀木礼盒紧跟在她后面,范若若忍不住回首偷瞟他几眼,果真如哥哥平日讲得——俊是俊就是脸臭得很!
不过,还知道不空手来见哥哥,勉强算诚心,若若心中给燕统领加了一分。
“谁啊?”
范闲略有不爽,昨夜折腾了一宿他正想补个回笼觉呢,不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人大清早叨扰自己。
“是我,范——”
“不见不见,若若送客!”
听到那熟悉的低沉嗓音,范闲腾得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股子火气从胸腔中熊熊燃起。
昨晚打得自己吐血还不够,今日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得找上门来,天下那有这般嚣张的做派!
“昨夜燕某丢了件寝衣,不知是不是小范大人穿错了,故此今日特来登门确认一番。”燕小乙故意朗声道,嘴角不自觉向上挑了挑,不过这一抹得意的神情很快被他控制住了。
范若若在旁听着,吓得全身一滞,眼睛都瞪圆了,她琢磨着这话暧昧露骨得很,贴身的寝衣都能穿错,哥哥和燕统领关系已经亲密到如此地步了吗?
“……给我立刻滚进来!”
范闲在房里气得直锤床,暗骂燕小乙何时也变得这般厚颜无耻了,竟当着自家妹妹面说浑话,还不知羞耻得讲得这般大声,是生怕范府有人没听到吗?
“范闲…”
“燕统领,来我家到底有何贵干?”范闲抱着胳膊盘腿坐在床上,怒气冲冲地瞪着燕小乙的脸,像是要给硬生生烧出个洞来似得。
“我错了。”燕小乙见范闲生着自己的气,稳了稳心神——这说明对方还在乎着,不然恐怕连小性子都不肯使给自己。
“啊……啊?”
“我错在出手伤了你,还害得你吐血,更错在不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你的身上。”燕小乙顿了顿,放下手中木盒,向范闲拱手拜了一拜,继续说道,“毕竟,长公主于我有恩,于你则没有。你如何待她,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你解释这干什么…”见燕小乙神情认真,道歉的态度也诚恳,再加之燕小乙黑嗔嗔眸子直看得范闲心中实在不是滋味,他的语气都不似刚才那般咄咄逼人。
“自然是表达我的悔意与歉意。不过,范闲,你可以选择不原谅我,这也是我罪有应得,唉唉唉唉……”燕小乙将自己的脸上写满黯然二字,又寻了个凳子坐下开始长吁短叹,低垂着头不再去看范闲,活脱脱一幅失魂落魄的伤神样子,倒衬托着像是范闲脾性大不通情理了。
“我原谅你了好吧!”范闲闭着眼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没办法,寡人好色,寡人心软,寡人犯贱,不对不对,怎么冒犯了爹的名讳…
范闲此话果然正中燕小乙下怀,他强忍着脸上笑意,轻抚了抚木盒,又装模做样地凄然一笑,眼中故意闪过一抹悲哀之色,淡淡道,“范闲,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我知你对我有了隔阂。”
“不勉强,一点不勉强,燕统领!”范闲果真上钩了。
“可是你还叫我燕统领,有些生分了。”
“小乙哥哥?”
“叫夫君……”
“滚……”
确实有些太过得寸进尺了,耳根发红的燕小乙咳嗽了几下,连忙转移了话题,打开了自己准备的礼物。
“这颗夜明珠,是去年春猎时我拔得头筹,陛下龙颜大悦,赏赐给我得,如今送给你当赔罪之礼,放入房中当个装饰蛮雅致。”
“这株百年人参,是前些年我还在军营时打了胜仗,长…咳咳赏赐的,你刚受了伤,用它,或泡茶,或炖汤,补补气。”
“还有这最后一样,虽然不若前两样珍贵,但也得来不易,我想你必定喜欢。”燕小乙故弄玄虚遮遮掩掩地拿出了最后一样,让范闲都忍不住有些好奇,到底是何物?
“你喜诗文,我便亲自去澹泊书局排了好久的队,如此才买到这本世上仅此一本的《石头记》——有曹雪芹先生亲笔签名的一本。”
“……花了多少银子?”
“不过八十两而已。”燕小乙表面镇定,心里却还是有些滴血,不过范闲若是喜欢,那便也是值了。
他娘的,范思辙这厮居然这么黑,我说他前几日神经兮兮地拿着十几本石头记让自己签曹雪芹的名字是作甚,范闲微微扶额,下次一定要嘱咐一番,燕小乙算是熟人,莫要坑得这么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