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到大山寨后面了,热气稍微减了些。
又是青山对斜阳。
我这样的感觉,最早在三十年前。那个家在山底下的兄弟,曾来到我的村庄,和我一起锄地。夕阳收尽它的光线,我和他坐在田头说道英雄。夜晚我们睡在野外,同对星月。露水打湿被子,夜风吹落树叶。
后来失去联系。我几乎是完全着我的农人生涯。当所有的庄稼活都熟悉后,诗书里的深美意境和先人气概却把我带出远山。我其实也二十多年没有踏踏实实做一个农人了。
和他又联系上是五年前吧,他已经在沪上的黄浦江边执掌一方要害。三十年的别后重逢,失却的已经失却,保有的已经脆弱。我不去惊醒记忆,梦回他的家乡,他那里的人事也多半寥落了。山深挡不住喧嚣,他的哥弟依然默然。
柱哥进入我的精神,人在江南却难挡兄弟交流。他一二十岁和申洼程家取得联系,每年正月随姨夫翻越山岭数十里来看他的小姨。姨夫在柱哥二十九岁时离世,他弥留之际交待一定不要断了申洼这门亲戚。后来我们一直来往,每年春节去看大姨是我们姊妹都有的念想。柱哥事业在江南,可在心里他比我其它的表哥表弟还近。江南人情,中原风土,紧连着亲情。
我经常梦见去大姨家的山道。我用钩担挑着两个竹篮,父亲和母亲跟在后面。我一口气翻过几道岭,我在那棵大柿树下等他们。进入江村,那里大户人家多,一排排的大房子里曾经住着旧时的乡绅,那时却都是寻常的农家了。我转过它们,下去坡,有一独户,我进去喝水,它们院里有一树杏花,有很文静不俗的小姑娘。我们告别他们,继续走,小学校放学的钟声看好响起,回家的孩子们有的友好地对我笑,有的专心地在山路上大石子。有老师也在学生的队伍里,他们说说笑笑从一个峰前进入另一个谷底。我听他们说学校里有上晚自习的孩子,就开始想象那煤油灯下的小小面孔,以及他们是否下课后躺下说话很久才睡。他们说话的时候,寝室后面的野地可有野兔跑过,可有月明当头……
在日落前,终于看到他们的村子。我喊一声表姐的名字,她们几个呼叫着跑出好远迎接。这一夜,母亲和大姨一定是长话到天明。
这是曾经的现实,后来却成为一次又一次的梦境了。我走着,青山相对,夕阳血红,庆幸的是我和柱哥从来没有断了联系,一些东西毕竟战胜了岁月。
今天,父亲、柱哥、我、三弟,我们把锄头放在地头,一起对着青山斜阳。我们没有拍照,但天地记下了这一幕。
儿子在地头割草,他自告奋勇要保证家里小牛的食物供应。女儿们正随着婶婶在整理瓜地,又一块西瓜要开园了。他们劳作的时候,会想起做题的感觉吗?他们是否能领会到二者的共通?几个月前,我开玩笑说如果国家发生了战事,需要平民参与,怎么办?儿子说,他和我一起拿枪上战场,两个女儿说她们组成救护队,到战场抢救伤员。她们打电话和同学分享,她们的朋友W和M,也要坚决加入她们的队伍。我很欣慰。
日暮青山远,我想起我远在天涯和近在数里的朋友,还有虽不在身边却日日牵挂我的亲人。你那里的天空是否更加碧蓝,你楼群下的街道是否依旧忙碌?岁月青山,世道斜阳,该有的美好须臾未曾远离,从天长水阔的角度看。
归去,谁与执手问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