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鞍华的导演生涯中,《天水围的日与夜》不是一部亮眼的作品,在《女人四十》《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玉观音》《桃姐》这些过往作品的光芒下,《天水围的日与夜》像其作品本身一样,是天边的黯淡星,却有种沉静的美。
许鞍华在这部电影里放弃了华丽的视听语言,放弃了花哨的技巧,抽掉一切戏剧性的东西。不叫剧中人哭泣,却能表达出悲伤的心情,不说煽情的台词,却让人感动落泪,不刻意营造戏剧性的起伏,却能使人认识人生。
当戏剧性减少,电影就成了平平凡凡的家庭日记,就成了生活在天水围中人物的日日夜夜。
电影在抽掉戏剧性以后,导演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细节的打磨上,给细节留白,让观众去参与补全,让细节呈现出一种不经意间击中内心的效果。
张家安给住院的姥姥送燕窝粥,说是大舅妈做的,第二天这个装燕窝粥的饭盒出现在了张家安的家里,由此可知是张家安的妈妈贵姐给姥姥做的燕窝粥。这是贵姐的性格,默默付出。
同时姥姥吃到粥时可能也尝出了味道,才会对张家安说:她这人就是傻乎乎的,只懂得个做字。
彼此都不说明,亲情却满溢。这样不着痕迹的表达方式很高级。
电影在感情方面,始终是在抑制,呈现一种收的状态。贵姐与儿子之间,贵姐与邻居阿婆之间,贵姐与她两个弟弟之间都是如此。却分明更动人。
贵姐对儿子的爱的表达是不论吃什么都把大的分给儿子,榴莲,冬菇和月饼。榴莲与冬菇儿子爱吃,月饼儿子觉得不好吃,贵姐很自然地接过儿子吃剩的放在自己的盘子里。我在那一刻泪目,天下父母心,我爸每次也是这样做的。
贵姐的两个弟弟经济条件好,贵姐清贫却自强,大家都有各自的家庭,姐弟之间平日里相处平淡如水。却在儿子张家安与大舅父的几句对话中抖落出姐弟间深厚的情谊。
大舅父:会考成绩怎么样?
张家安:不知道。
大舅父:可以念六中吗?
张家安:念不成便出来找工作。
大舅父:如果念不成,大舅父让你去国外读书。
电影中有太多这样举重若轻的片段。
电影还花了很多笔墨在吃饭上,有很多吃饭的镜头。母子俩的晚餐,阿婆独自吃饭,姥姥喝粥,亲戚间的宴席。前后差不多有近十场戏在描述吃饭。
如此重视吃饭的导演,我印象最深的是小津安二郎。小津的电影里,认真吃认真喝的,都是小津倾注感情的人。
不知道许鞍华有没有受到小津的启示,只是这样的表达方式简单之极也隆重之极。
电影里不是没有悲伤和孤独的时候。阿婆独自看着窗外天光等待时间流逝,一个人沉默吃完饭。贵姐要扔掉逝世多年丈夫的牛仔裤时内心突然席卷的往事和悲伤。
可这些都是短暂的瞬间,电影更多地在传递一种日常生活的幸福感,哪怕这幸福经由苦难的洗礼。可生活还是要继续。咽下苦涩,只余温情。
最后,在天水围的狭窄房屋里,在窗外高楼大厦的映衬下,在昏黄的灯光里,贵姐,儿子,阿婆坐在一起过中秋节,柚子很甜。
总以为还要再发生些什么,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发生。总以为生活很难,能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