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独坐在篝火旁,长发扎成马尾随意放在左肩,眼睛眺望着远处——远处奔来一男子,平头,赤裸上身,下身着黑色沙滩裤,右手提着一红色塑料袋。他奔过来与十七同坐。她一言不发,火光将她的脸映得绯红。
来人是阿斗,他将红色塑料袋扔给十七,“带着海水味的小鱼仔,你应该爱吃”。十七不予理睬,同样姿势眺望远方,
今天是来到李白村的第七十七天,与阿斗相识并生活七十七天,好像有了自己新的记忆又好像一直木讷,这幅身子的主人会在几时寻来?
这是广西的李白村——一个小渔村。七十七天前,我离开了那个对我来说陌生可对我这副身体熟悉的小城来到了这里。辗转多地,我疲惫不堪,浑身肮脏难耐,有幸碰见阿斗,他似救世主般将我领回家,此后我与他一起生活。
他收养了我,我陪伴着他。
一阵海风带着咸湿海水味袭来,火苗跳跃着,十七的脸也一直晃动着。时间刚过午后,阿斗早已离开,奔赴渔船去了。
夜晚降临,阿斗回家时十七早已入睡,蹑手蹑脚将十七踢落的被子盖好再去洗漱,特地走好远以免吐水的声音惊醒十七,而后再看一眼确保被子盖好才安心回房。
阿斗忽略了自己那无神的双眼以及微坨的脊背。
一张好大好大的渔网,细小的格子密密麻麻,阿斗身处网外撕扯渔网,想要整理好为了方便第二天的打鱼,阿斗一边念着自己写的诗稿一边加快手的动作。忽的渔网内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捂住阿斗口鼻,将阿斗拉扯进渔网。阿斗双手在空中盲目挣扎,双腿在空中乱蹬,渔网越缩越紧,阿斗身体白花花的肉被勾勒出血痕。他的眼睛爆睁,他看见了书桌前的自己,看见了整堆整堆的诗稿,他看见自己因为写不出文字而抱着头趴在书桌前沉默,他看见了自己因绝望而在额头,手臂暴露的青筋。
阿斗痛苦,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心底在大声呐喊,在痛哭,可是,任何人也听不见。最后,渔网内只剩下猩红色,渔网上方充斥着血腥味——阿斗惊醒,又是噩梦,接连不断的一模一样的噩梦。
阿斗呆坐到天亮,没看挂在墙上的渔网一眼,因为恶心。
翌日。
比以往的风还要大,阿斗提议去放风筝,十七没意见。俩人都不是爱说话的人,在一起倒也清净,阿斗一只手掌控着风筝线,一边奔跑着,笑容灿烂。十七站在一旁淡淡看着,偶尔与阿斗对视,心却漏掉半拍,不是心动,而是恐惧。
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或许,是以前侵占着这具身体的人。她笑靥如花,她在草地上放风筝,不远处站着两个大人,我认识,那是我陌生的爸爸妈妈,他们一脸宠溺地看着与我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跑得很快,似乎要飞起来,久了,累了,她停下来蹦跳着到两个大人面前笑着说:“爸爸妈妈,七七可喜欢放风筝了,感觉在飞,下次我们再来好不好?”说完又飞奔出去,再也不见人影。
阿斗牵着风筝线笑着跑过来,十七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将靠近的阿斗推开,阿斗跌坐在地上,十七明明看见就在刚刚,他们俩的脸叠合在一起——阿斗与那个之前侵占这具身体的人。
或许,那个人回来了吧,那是不是代表自己即将离开,可是我是谁,我又该何去何从?
“十七,你想过自己以后怎么死的吗?”阿斗将一壶酒递给十七后往火炉里添了些柴火。
十七呆滞着没有回答。
“嗯?有想过吗?”阿斗将十七板正过来面对着自己,他在她的眼里看不见自己,一片死寂。
“我想过,你知道吗?在无数个夜晚我都被同一个梦惊醒,以至于白天打鱼时我都惊心肉跳,我怕渔网内一片猩红色,那都是我的血。我肯定是被勒死的吧,被渔网勒死,让我呼吸不过来,让我一步一步走近死亡使我窒息。”阿斗的神色激动起来,双手用力握着十七的双肩,她眉头微蹙,他手上的力气松了很多:“不好意思…你肯定也不知道我以前是一个诗人吧?可是唉,生活无常。生活就是一张大网,将我们无形地笼络在一块。”
十七身子微微顿了一顿,继而说:“其实,我是一个空壳。”
“嗯?空壳?”
“在我来这之前的那个地方,据说我是一直在那里长大,可是我没有任何印象,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陌生的老师,同学,父母。甚至,陌生的自己。我是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空壳,我惶恐,我还能在这具身体存活多久,她好像快要来了,今天,你还与她的照片叠合。如果她真来了,我又该何去何从?”
阿斗一把将十七拥入怀里,“既然都这么痛苦,你愿意与我一起去死吗?”
“我愿意。”十七挣脱开阿斗,认真的看着阿斗,这一次,阿斗在十七的眼里看见了自己。可十七,并没有在他眼中看见自己。
“傻丫头,先谁一觉吧。”阿斗揉了揉十七头顶发丝笑着望着她,眼底深不可测。
十七醒来时阿斗早已离开,只给十七留下一封信与一玉佩。
“阿七,你便是你,你也只是你。你说害怕她来了你就得走,我们不害怕,没记忆我们便去找寻记忆,我们给这具身体加入新的记忆。渔网是小,生活是大;渔网是有形,生活是无形。我们不能被网所束缚啊,我们要走出来,答应我好吗?玉佩里有我的灵魂,带着我上路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十七将信与玉佩紧握住贴在胸口,埋头跪下痛哭,喃喃着:“不怕,阿七不怕,阿七要去重新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