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去外婆家的时候，路过一座祠堂。

应是刚刚办完喜宴，门前还有几位酒足饭饱后的男人正借着酒劲高谈阔论。

一位老妇蹲在一堆收拾出来的一次性碗筷前，将碗里余剩的饭菜挑拣到身旁破旧的锅里，脸上没有任何悲喜的色彩，眼里也没有任何的闪躲和顾及，穿着一件单薄的灰粉色褂子，随意扎起的灰白头发有几缕散落在脸上。

旁边路过的大人小孩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与她没有任何眼神言语上的交流，仿佛完全不处于同一世界。

让我想起之前和男朋友在学校食堂吃饭时，遇到一位老爷爷提着塑料袋收捡餐桌上的剩菜剩饭，眼神有些许躲闪，食堂工作的爷爷奶奶走过去收拾桌子时他尴尬的笑着说了句什么。

男朋友说看着觉得好心疼，也很感慨自己年老之后会不会也有这样落魄的境遇。我说爷爷看起来并不落魄呀，许是住在我们学校周围，家里养了些猫猫狗狗，来我们学校收捡些饭菜给小动物们吃，想来倒觉得温暖有趣。

男朋友说从老爷爷的穿着和一些细节中觉得老爷爷收拾的那些饭菜应该是给自己吃的，收捡给小动物吃应该是大大方方不在意别人眼光才是。

我没有和男朋友再争辩下去，只和他说，只要我俩在一起，再穷困的日子也会有趣发光的。

但我心底还是觉得老爷爷没有那么落魄，之前不知道再怎么向他解释。在看到老妇人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

老爷爷那些饭菜应该不是收捡给自己充饥，也许是的，但是老爷爷身上还散发着希望的光，他对于生活至少还是有挣扎有希冀的，从他脸上还能看到或悲或喜，或忧愁或尴尬的神情。纵使生活艰苦，也没有让他丧失对生活的希望。

然而我看到的这位老妇人，神情平淡，若无旁人的将碗里粘余的饭粒拨进锅里，这样的窘迫和困苦仿佛都已经是日常，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丝对这种生活的抵抗或是对即将获得充饥的食物的欣喜。周围过路的，谈笑的人，也仿佛对她这种苦难习以为常，脸上甚至也没有一丝丝悲悯的色彩。

苦难将人折磨得连痛苦的表情都没有了

这位老妇人我之前见过她几次

一次我大概还是在上小学，大人们上山采摘芦苇卖钱，那些芦苇杆子也是我们小孩子的好玩物，可以拿来做成手枪或是箭茅。一天放学后我和一群同伴照例往山上跑，迎面遇到她抱着一捆芦苇杆子，脸上也是平平淡淡没有任何表情。我们小孩子见着那么多芦苇杆便眼里放光的高兴，为首的孩子教唆我们一起去抽几把，我自觉这是不好的行为没有参与。她们走到她身后每人扯着几根向后轻轻拉扯，她发现后将芦苇抱着往前送，嘴上喃喃着：别扯别扯，这是要拿来买钱的。孩子们还是没有罢休，扯着芦苇大笑着跑开。孩子们跑开后她用手将芦苇拢了拢，脸上继续没有表情的往前走了。

之后和她们一起扯芦苇的一个女伴问我，怎么不一起去拿芦苇，不用怕的，那个女人很可怜的，老公和儿子都死了。那时她说的可怜，大概是懦弱，好欺负吧。当时年纪小不懂，到后来每次想到这一幕心里就隐约的难受

再一次我和一群人在河边玩，河水经大理石工厂污染翻腾着白色的水花，水面零星飘浮着彩色的垃圾，我们还是全然不顾的玩的很欢腾。我正把一块大石头砸到靠岸的水里，那一块的水立马变得黑浊的往下流，看到她扛着锄头快步走到河边我们稍下一些的位置，扔下锄头跪在地上往嘴里捧水喝，应是在附近的地里干农活直到燥渴难耐，不顾河水污浊，我砸下的石头搅腾起的黑泥往她下面流，我着急得很，和她说婆婆你换个地方喝水吧，这里的水脏。她却仿佛没听见我说话一般继续往嘴里捧着水，和我一同的小伙伴在一旁更加欢腾的搅动着水，我连叫了好几句婆婆她都没有反应，喝完水后她便没有任何表情的提起锄头往地里走了。小伙伴在那哈哈大笑说，我在上面拉屎她都要喝这里的水。

那时年纪尚小的我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些难受，也一直内疚为什么要朝水里扔那块石头。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让我一直印象深刻，在之后看书听故事的时候，看到有关饱受困苦的女人时，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她的脸。在失去丈夫儿子那一刻她应该就死了，对生活的一切都只是麻木，面对苦难都做不出任何痛苦的表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生活还是没有燃起任何希望和热情。

算了，不拥有，就不会被剥夺了。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识到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世人皆苦，每个人都在承受生活的凌迟，软弱又逞强。生活在阴暗处也有人在企图让生活变得热气腾腾，生活在光鲜处也有人对生活丧失希望。愿生活的苦少一点，你也永远都有勇气去面对去战斗去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