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曾是一匹野马
那山谷中草漫得极高极远,一直接到天边儿。其中有不少野花鲜妍着,什么颜色的都有,赶着趟赛美。也有些肥厚的蘑菇躲在草下,蚂蚱多的很,漫山遍野吵个不停,踏了左边的草,左边的噤了声,右边的却又闹起来。
低处是松林,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棵松树在里头,怕是有几十万棵吧,把天都遮的密密实实,只有一两丝光线勉强挤进来。林子里凉气森森直往外冒,从四面八方拽住露出的小臂,似要把人拖进林子深处,脑子清醒了不少,腿也利落了。
午后的太阳稀薄,风也吹的松散,草于是不急着弓背哈腰,只是浅唱两句敷衍,两只鹰在山谷上旋着。蚂蚱午休去了,山谷里便极静,就是一朵花开了也能听的清的。偶尔草里窸窸窣窣有点动静,不用惊疑,野兔和旱獭总是这样冒失。
忽的松林里也传来响声,细听知是有歌声,缓缓而来,并没有词,只是长长宽宽的调子,忽明忽暗。歌声还未到,一大团白色的云先从松林里慢悠悠的踱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人一枣色马,渐渐也走近了。
那人皮肤黝黑黝黑,精壮结实,脸极短,脖子旁稍有些赘肉,眼深眉浓,鼻高而挺,裹着件黑色袍,两肩微翘绣满蓝色花纹,头顶一翻边花帽,一手从袍里露出抓过缰绳来。和那人对上眼,脸肉动也不动,依旧只唱他的调子。
他马骑的稳,那马的步子也迈得扎实,只上山下坡时稍有颠簸,他的身子便随马的起伏一上一下。马蹄踏过草,也不出声,全被草吸走了蹄音。
羊群在前面走的慢,乱哄哄的一团,软软白白的,像远山顶着的雪。过山坡时散开到处都是,叫起来格外娇气,实是不好管理。但那骑手倒不急,并不催也不挥鞭,只慢慢让马跟着。偶尔捡起松枝挥舞下,嚯的一声,羊群便又老老实实的挤在一起。
过了一个山坡,骑手忽从身后捉出一个酒壶来,把身子侧过来坐,也不抓缰,两腿斜斜搭在马肚上,那马也灵气的很,便把步子放慢下来。
他仰起头,把酒壶对准嘴,那绵软辛辣的一股流入,他喉咙一紧,咕噜一声就被推进肚。又来第二口,吞下去,喉咙响着,不大一会功夫,一壶酒就已不见。他把酒壶移下来,抹抹嘴,很高兴的样子,那马扬扬头,打了一串响鼻,也很高兴的样子。于是立起身,把帽拿了攥着,仍不握缰,继续赶路。
还未察觉,天就已暗下来,那粉色的流云开始在雪山头顶转来转去。骑手已出了山谷,路还可辨。他一夹马肚,脚步便密了,噔噔噔的如雨声砸地,羊群不高兴的也加快了四蹄,风鼓满了,一大团雪滚的倒也快。歌声又扬起来,远远的穿过红日云天。
远处有炊烟,升起的慢,有一大顶白在灰绿中显得很突兀,旁边还有极小的一点晃着。走近了看,是一个很小的孩子站在毡房前,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的他,只是眼睛更明亮。他赶了羊进圈,那孩子冲他挥着手,叫了一声阿爸,他便笑了,抱过小孩,迈进毡房里去了。
这时那轮红日猛的沉了下去,惊起了几只巢中的鸟,天地之间一切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