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歌歌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楔子
青衣
他还记得,他最爱听戏;
他还记得,他说“戏如人生”;
他还记得,他洒脱不羁,可他最爱听的戏,却偏偏是青衣;
他还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初夏的夜晚,月光如练,星空灿烂。开封后院,他有幸成为他的第一个听众。戏服加身,平日总是惯穿白色的他,此刻却著一身青衣,但似乎并没给人不适的感觉,反而更平添了一股端庄妩媚。顾盼流转,四目相对,灼热了谁的心扉?......
他竟看得痴了,时光似乎也定格在了这一刻,直到一丝清亮婉转有如莺啼般的嗓音传来。
“苎萝山下,村舍多潇洒。问莺花肯嫌孤寡,一段娇羞,春风无那,趁晴明溪边浣纱。”......“绿水全开镜,清溪独浣纱。波冷溅芹芽,湿裙钗。弄得恹恹春倦,不觉髻儿斜。唱一声水红花也啰,浣纱已毕,且收拾回去罢。”......他今日虽喝的是竹叶青,现在,似乎却也有些醉了呢。今日赏罢,他方记住,这《浣纱记》,便是他最喜欢听的戏了。
“猫儿,五爷唱得怎么样?”刚一唱毕,那人便迫不及待地跳至他身旁问他。飞扬跳脱的眉眼,一如往日,再不复方才的悲伤哀婉,眼中似乎还残留有一点未褪的泪痕。
他微微松了口气,温柔的笑着道:“玉堂唱的,自然是极好的。”
那人似是不满他敷衍式的回答,扭过头去便赌气不再理他了。他无奈,只有放软了声音向他赔礼,“展某知错了,玉堂莫要再生气,可好?”......
远处,四鼠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公孙先生,自五弟离世后,展大侠便一直这样了吗?"公孙策似乎也是无奈,“是啊,自襄阳之乱以后,展护卫便成了如此模样。他拿起了画影,将自己变成了白少侠,模仿着白少侠的一切,他确实做到了啊!”说罢,一声长叹。卢方似是不忍,"你难道没有告诉他,五弟已经去世了吗?"“这......唉,好好的一个人啊!”他待展昭向来如亲子,若说心疼,他怎么能不心疼呢?......
“唉,”蒋平走上前去,“展大侠,你醒醒罢,五弟他已经没了!你这个样子,他若是见了,也是要心疼的。”
展昭怔怔地望着他,怔怔地听着他的话,良久不应,好似没听到一般。
“你快醒醒吧,”韩彰也走上前来劝道。他喃喃低语,却只是在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死了,死了,死了......”
似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了一般,他忆起了这段时间所发生过的一切,那段刻意被遗忘在记忆最深处的梦魇。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们相知相识的全过程,所有的过去如同播放电影般一一闪过,直到.......
冲霄一役,他亲眼目睹那场大火烧毁所有,那人就那样在他的眼前消失,连带着他的世界一起崩塌,再也回不来了。风雨如晦,英雄无所归,原来,他真的已经离开了。自那人死后,展昭第一次痛哭出声,好似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三个月后,西夏来犯,展昭领兵孤军奋战,大捷,然将身死,立衣冠冢于常州,其真身乃葬于金华。(BE)
太白楼的说书人照常说着这段故事,众人饮酒畅谈,兴致渐浓。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那抹蓝衫与白影。
"喂!我说臭猫,你说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不要命的打法,要不是我及时赶到......"白玉堂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想起那天,当他成功拦下砍向展昭的剑时,颤抖的胳膊,连带着心也开始颤抖。
展昭微微一笑,说的苦涩:"那时,我以为......我只是想陪着你。可不曾想你伤重为人所救,我却害你伤还未愈便连夜赶路,还动了真气......""好了,不许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见他又开始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白玉堂又气又无奈的翻白眼。这人天天这样,不累么?"不过,以后你不许再这么傻了......"白玉堂正色道。"那你就不能先死,要不然,谁还能管我啊?""嘿,你这人!"......他们吵吵闹闹,渐行渐远......
展昭心想,流年匆忙,人间仓皇,他们何其幸运,有彼此相伴身旁......他打定主意,从此以后,告别官场,与他相伴,江湖飒沓,仗剑天涯。大人又怎样,公理又怎样,除了他,没有什么放不下......(HE)
老生
曾经白玉堂问过展昭他最喜欢听的戏是什么。展昭沉默良久,笑着告诉他,是老生。
白玉堂不耐地撇撇嘴,当真是无趣的紧。不过转念一想,到也是很配这猫儿的性子啊,沉稳大气,气势恢宏,不愧是爷家的猫。于是便只是翻翻白眼,不再言语。
展昭颇为无语,暗道,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真拿这只耗子没办法┐(─__─)┌。
“那,待此次襄阳事了,五爷请你听戏,就《铡美案》吧,让你好好瞻仰瞻仰你那包大人的风采,如何?”他转转眼珠,笑得狡黠肆意。展昭似是无奈,却还是宠溺地笑着回答,“承蒙五弟诚心相邀,为兄岂能不赏脸呢?”“臭猫死一边去,酸死你得了!”“还有啊,谁诚心相邀了,呸(*`へ´*),真不要脸!”这耗子果然炸毛了啊,展昭心道,于是赶紧顺毛,“好好好,是我错了行了吧,我想跟五弟一起听戏,求您赏赏脸可好?”“这还差不多。”展昭心里偷笑,这只傲娇的小耗子啊。\(//∇//)\
烟花三月,莺飞草长,意气风发的锦毛鼠随钦差前往襄阳。
“猫儿,记得我们的约定哦!”“呵,你此行需谨慎,万不可意气用事。”“你这瘟猫恁得啰嗦!休要再说,且乖乖等爷归来罢!”
柳丝飞扬,桃花飘荡,展昭望着那人的背影出神,看着他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视线之中,再也不见。我等着你,他想。
可那时的展昭穷尽一生也不会想到,他苦苦等着的那个人,最终却还是爽约了。
一年后,世人皆传锦毛鼠白玉堂殒命冲霄楼,万箭穿心,尸骨无存。
展昭不信,他也不想相信。但当那人的画影与那袋熟悉的飞蝗石被送回府时,他却不得不相信了。你终究还是失约了啊,他想。
襄阳之事很快便了结了,繁华依旧,热闹依旧,似乎根本看不出一丝战乱存在过的痕迹。展昭还是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皇宫、府衙,还有太白楼,好像并无任何改变。唯一不同的便是他每次去太白楼时,都会点一壶女儿红,一尾胭脂鲤,然后默默的听一出《铡美案》。戏曲落幕,他亦离去,孤身一人,满腔孤寂。其实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了解,他总是将微笑展现世人,留给自己的只有浓浓的悲伤。你真得如此决绝吗?他绝望地想。铭心刻骨的爱恋,痛彻心扉的诀别,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从此之后,我竟连在梦中都不曾与你相见。
我永远也不会想到,再深沉的爱情,也逃不过时间;再深重的情意,也抵不过桑田。你曾经允我江湖庙堂,共进共退;红尘地府,同去同归。最终却还是独留我一人于这红尘陌上,看遍世间沧桑。再漫长的宴席也总会散场,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如果可以重来,这次我一定最先退场。从此不痛不悔,不念不忘...... (BE)
一年后,金华。
自那人死后,他再也没有踏上过这片土地,此次为了查案,这才重新回来。这次回来,他的心中百感交集。
白家祖宅依旧干净整洁,他的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应该是卢大哥他们吧,便不再纠结这件事情了。几乎耗尽了一生所有的勇气,他来到墓碑前看望那人,碑前依旧干净如初,没有一丝杂草。他突然发现又有人抢了先,碑前早已放上了那人最喜爱的梅花,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显然是新采不久的。他仍然没有在意,却在看到墓碑前那只沾了血迹的玉猫时,刹时崩溃,理智瞬间分崩离析。忽然一道人影一闪而过,他急忙追出去,最后终于抓住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那个容貌尽毁,声音嘶哑如老人的人。
“我不认识你,”那人说。
“你是故意的吧,”他没有理会那人,却只是径自说道。那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笑得十分开心“猫儿,你又知道了。”
后来,他们一起查案,遇到危险,他下意识地护在他的身前。那人蓦地便发了脾气,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激烈地争吵。“我不想被你护在怀中,我想与你并肩偕行,”白玉堂疲惫地道。
他被玉堂带回了药王谷,认识了大名鼎鼎的药王,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居然是个极其年轻的男人。“是他救了我,”那人如是说。展昭正要道谢,药王便说话了,“不是我的功劳,是他自己命大,一身白衣被血尽染,全身上下无一块好的地方,居然还活了。”展昭蓦地心中一痛。
从此之后,展昭一生害怕红色,他只着一袭青衣。他再也没有唱过老生,只唱青衣。
从此之后,白玉堂再也没有唱过青衣,他只唱老生。
展昭微微一笑,他想,清亮的嗓音不再,华美的外表不再,高强的武功不再,但他还是那个锦毛鼠,那个世间独一无二的少年。碧落黄泉不独往,紫陌红尘长相伴。所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