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渐渐成邱叔

葛大壮入学的第一天就教导我们：

“别看我长的比较强壮，但我从来不干恃强凌弱的事。”

说完展示了一下他那壮硕的肱二头肌。

我们胆颤心惊地吞了口口水，齐声表态：“大哥说的对，以后兄弟们就跟着大哥混了。”

事实上葛大壮确实没有撒谎，他的确没有仗着体格欺压过我们。但后来相处的日子久了，我们发现这个人有些死脑筋，认准的事非要一条路走到黑，任我们再好言相劝都没用。

于是“轴王”的称号暗地里渐渐传开。

世间万物总是相生相克，偌大的世界也总有能治住他的人存在。

这个人，就是叶莉丝老师。

叶莉丝曾在国外深造7年，毕业后回到江城大学当了英语教师，而我们就是她的第一批小白鼠。

那时江城大学流传着四大不可思议——后山半夜神秘的哭声；黑漆漆的自习室坐在窗边的神秘女孩；食堂猪神惊为天人的食量；叶莉丝老师忽大忽小的罩杯。

所以每次开课前，男生们聚在一起，非常“哲学”地讨论着一个问题。

“嗯，这次估计有D吧。”

“我看悬，C倒是有可能……”

“哎，过两天又得变回B了……”

葛大壮向来英语不好，所以一上课倒头就睡。

这时叶莉丝老师就会无情的把他叫醒，并吩咐给他各种奇葩的任务。

“葛同学，食堂的小笼包子快蒸好了，你去给我买两笼好不好，每次我都买不上。”

“哎呀，我的笔记本忘带了，葛同学你去帮我拿回来好不好？”

“刚刚我在旁边的教学楼看见一个特别帅的男老师，大壮去帮我看看他在哪个班上课。”

……

对于这些千奇百怪的要求，葛大壮其实根本不愿去做，但每次看见叶莉丝苦苦哀求的眼神，“轴王”只能一脸怨念的缓缓出门。

后来，葛大壮再也不敢上课睡觉了。

叶莉丝告诉我们，不来上课都行，但一定要清醒着，只有清醒着，才能找到答案。

可能是良心发现，为了补偿她的佣工，叶莉丝经常会拉上葛大壮，葛大壮拉上我，一起去学校门口大吃大喝。

久而久之，我们仨便厮混熟了，也揭开了叶莉丝老师的罩杯之谜。

简单来说就是，大的时候是要去相亲，小的时候是单身万岁……

当然，这种事情我们不敢到处乱说，因为当事人明确表态，说出去老娘弄死你们！

叶莉丝在学生当中很有人气，原因是她热情奔放；但在老教师圈子里却不受待见，原因也是她热情奔放。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叶莉丝更像是一个高中老师，而不是大学教师。因为在教学之外，她总是主动关怀学生，这是一个大学教师少有的品格。

江城多雨，城市的排水系统陈旧不堪，一遇大雨天气，整个城市都会出现严重的内涝。

江城大学也不例外。

那一天，暴雨从清晨下到傍晚。一对傻乎乎的情侣跑到人工湖中心的小岛上欣赏雨景，雨势越来越汹涌，很快就淹没了通往中心岛的小道。两个水性不好的年轻人就这样被困在小岛上。

我和葛大壮那天刚好路过，听到他们的求救声便开始向四周的人求助（葛大壮和我都是来自北方的旱鸭子）。

一个男教师闻声赶来，伸脚刚踏进湖水中，又迅速抽了回来。

“不行，水势太急，这样盲目下水会有危险，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把船工喊来，等下划船去救人。”

我一看这哪还来得及，中心岛随时都有被淹没的可能，等你船开来了，岛上那对小情侣也就可以喂鱼了。

于是我们跟男教师吵了起来，分明是他觉得湖水冰冷，不想下水。我们想再找个水性好的学生去救人，但被这怂包拦住，万分阻挠。

就在这时，一个娇俏的身影扑通一声跳进水中，如同离弦的利箭，飞速向湖中心游去。

不多时，被困的女孩被救上了岸。

我们定睛一瞧，救人者竟然是叶莉丝老师。

叶莉丝一抹脸上的水渍，准备下水再去救人，葛大壮一把拉住她。

“叶老师，湖水太冷了，你先上来休息吧，我们换个人去救。”

叶莉丝白了他一眼，说自己可曾是迈阿密的浪里白跳，这片小水洼难不倒她。

说完一个纵跃，再次钻入了湖中。

望着叶莉丝的背影，所有人都赞叹不已，葛大壮尤其看的痴迷，嘴中念念有词：

“真帅！”

叶莉丝一举成为了学校的英雄，但却被校领导批作有勇无谋。

某天夜里，大家各自准备入睡，葛大壮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迷迷糊糊地刚入梦，就听葛大壮一声长叹。

“哥几个，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下，你们替我拿拿主意。”

渣肥翻了个身，嘟囔着让葛大壮赶紧说。

“我迷上了一个人，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对她讲。你们先来猜猜看是谁？”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厉声问道：“不会是叶老师吧？”

“我靠，你怎么知道？”

“我靠，就你表现的那熊样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瞬间，宿舍的四个人都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开始了漫长的人生讨论会议。

“啧啧，师生恋啊，大壮你可真够前卫啊。你不怕年龄会成为代沟吗？而且还是你年龄小。”马猴砸吧砸吧嘴，问道。

“这算啥，叶老师今年才28，只比我大4岁。我们俩聊的开，不会有啥代沟的。”

真的是中毒太深，28的大龄剩女硬是让葛大壮说的跟妙龄少女一样。

渣肥抓了抓脑袋，正色道：“听说叶老师思想观念挺超前，男朋友已经换了好几个了。”

“毕竟人家在资本主义国家留过学，观念比国人开放些。而且这也不正好说明她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嘛，所以我才有机会啊。”

我摇了摇头，心想“轴王”这是铁了心，十架马车都拉不回头了，我们再怎么说都毫无意义。

“那就去追吧，管这么多干嘛。兄弟们给你撑腰，摇旗呐喊、鼓掌撒花什么的，样样都给你做到位。”

葛大壮嘿嘿嘿的傻笑着。

当晚，经过漫长的探讨，401寝室制定出了“支持葛大壮恋爱指导方针”，四人一拍即合，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葛大壮的恋爱事业中。

打那以后，葛大壮在英语课上踊跃表现，一举成为班里英语成绩最好的学生。

叶莉丝惊讶万分，直叹葛大壮体内的洪荒之力终于觉醒。

有一次班级春游，我们特意叫上了叶老师。

那天我们宿舍的人操演着一切，无论是做游戏，还是搭伙做饭，都有意无意地把他俩分配在一起。

叶莉丝玩的很开心，葛大壮也是体贴入微，亲昵的气氛越来越浓烈，一切看起来水到渠成，就差来个感天动地的表白了。

于是坐摩天轮的时候，他们被安排在一起。

在夕阳的余晖里，摩天轮缓缓升起，少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最后望了眼地面的兄弟。那三人挥拳怒吼，为他打气，少年终于鼓起勇气，缓缓吐诉对她的爱意。

摩天轮落地的时候，两人跟往常一样，互相开着玩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我们都隐隐觉得，这平常的景象太过牵强，葛大壮笑中藏苦，叶莉丝目光闪烁。

我们精心编排的剧本，并没有完美落幕。

葛大壮没有告诉我们结果，任我们再怎么追问，他也只是摇摇头，说句“算了，不提也罢。”

接下来两周，葛大壮再也没有去上过英语课。叶莉丝也没有过问，就像班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我的心如针扎一般刺痛。

难道告白失败真的会使两人形同陌路吗？

一向顽固的“轴王”真的就这样轻易放弃了吗？

就在我们以为一切都不了了之的时候，葛大壮突然有一天邀请宿舍的人出去吃饭。

去的竟还是一家西餐厅，而且氛围也还不错，每个隔间都用幕布遮掩着，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马猴啧啧称奇，说葛大壮肯定哪根筋错乱了，失个恋倒便宜了咱们哥几个。

葛大壮白他一眼，懒得搭理。

“要吃什么随便点，不用客气。今天我请客，你们放开吃就行了。”

渣肥一听乐开了花，当即就点了两份最贵的牛排。

正当我们吃的酣畅淋漓时，隔壁包间传来动静，似乎也坐下了一对男女。

那个女人的声音我听着好生熟悉，侧耳偷听了一下，随即长大嘴巴，吃惊的几乎叫出声来。

葛大壮示意我不要出声，其他两人似乎也反应过来了，隔壁坐着的，赫然就是叶莉丝老师。

三人一脸惊讶的瞪着他，鬼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葛大壮神色肃穆，低声向我们解释道：

“这是我调查了两星期的结果。叶莉丝喜欢这家餐厅，也喜欢坐在那个位置。今天我来，就是想求证一件事。”

没等葛大壮说完，隔壁突然传来了男人的怒吼。

“你什么意思啊，咱们这也吃了好几顿饭了，现在想带你去见见我妈你都不愿意，玩我是吧？”

叶莉丝也提高了音量。

“拜托你讲点理，当初咱们约定好的，先相处一下，互相了解下对方，现在只吃了几顿饭，你就要和我确定关系，怎么能这么儿戏。而且如果见了你母亲，以后万一咱们没成，那得多伤老人家的心。”

“你特么装什么清高啊，既然都来相亲了还讲究这么多，你来了就说明这关系确定了。我不管，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家见我妈。”

叶莉丝抛下一句“不可理喻”，起身就走了。

男的骂了句脏话，也紧跟了上去。

葛大壮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买单，扔下钱就跟出去了。

我们跑出餐厅时，看见一个比葛大壮还壮上一圈的肌肉男，紧紧抓住叶莉丝的手不放。

“放手！”

葛大壮厉声呵斥，一把推开男人，将叶莉丝护在身后。

叶莉丝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她想不到我们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肌肉男愣了一下，见只是个毛头小子，恶狠狠的威胁道：

“臭小子滚开，别管闲事，信不信我一拳打趴你。”

叶莉丝也在一旁急道：“你们赶紧走，千万不要跟他做对，他可是专业的拳击教练。”

葛大壮看着她的眼睛，沉静地笑了笑。

“欺负个弱女子，你真特么的不嫌害臊。”葛大壮转过头，不屑的对肌肉男说道。

肌肉男见少年不为所惧，恶骂一声“找死”，一拳向葛大壮挥来。

葛大壮根本来不及招架，硬生生挨了一拳，闷声倒地。

我们全都看傻了眼，不敢相信壮如牛的葛大壮，一拳就被放倒了。果真职业的拳击教练可不只有花架子。

叶莉丝哭喊着，冲上去为自己的学生“报仇”。肌肉男冷笑一声，反手甩出了一记耳光。

娇小的叶莉丝如秋风中翻卷的落叶，飘零落地，嘴角渗出一丝血红。

“草泥马，你个渣男，劳资跟你拼了。”

渣肥最先反应过来，怒吼着冲上前去。

马猴和我也急红了眼，咒骂着加入战场。

又是简单的三拳，我们像沙包一样软绵绵地瘫倒。

我的脸上只挨了一拳，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只能痛苦的趴在地上。

事实上，我也根本没有勇气再站起来，我怕再挨上一拳，就只能嗝屁GG了。

可有一个人还是站起来了——

葛大壮眼中喷涌着愤怒，攥紧双拳，又一次怒吼着冲了上去。

又是一拳，倒地。

少年再次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丝毫没有屈服。

于是拳手又赏了他一套组合拳，每一拳打在身上，都发出沉重的声响。

然而葛大壮还是站起来了，鲜血从他的鼻子、嘴巴里汩汩流出，他发出嗤嗤的笑声，像一位身着残甲的骑士，拿着破败不堪的武器，义无反顾的向恶龙扑去。

但这一次，肌肉男没能击倒他。

马猴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摸爬到肌肉男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怒喊道：

“干他妈的，葛大壮！”

“彭”的一声闷响，肌肉男一记重拳打在马猴脑袋上，后者仰面瘫倒，不省人事。

但他这一瞬的分神，却给了葛大壮反击的空当。

少年愤怒的铁拳呼啸而至，没有技术，没有招式，葛大壮倾尽全力，嘶吼着将满腔怒血挥砸在肌肉男脸上。

终于，肌肉男第一次被击倒了。

葛大壮也因为来不及收势也重重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可奈何肌肉男实在太强壮了，中了如此凶猛的一击，竟还能踉踉跄跄的意欲爬起来。

如果他真的站起来了，那我们就全死定了。

就在这时，渣肥先一步站了起来，他抹了一把眼泪，眼中闪烁着坚决，大喝一声：

“渣男，吃我猪爷一招！”

犹如天神下凡，一个220斤的胖子腾空跃起，重重砸在了肌肉男身上，后者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不多久，警车和救护车同时到来，警察叔叔们看见瘫倒一地的男人，以及哭的不能自己的女人，无奈地决定先送医院，之后再来盘问。

就这样，打完胜仗的我们被一同送进了医院，叶莉丝守在病房，一夜没有合眼。

我和渣肥的伤最轻，第二天就出院了。马猴是轻度脑震荡，养了两天也出来了。

葛大壮伤的最重，断了两个肋骨，手指也脱臼了，足足养了一个月才出院。

这件事在学校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校领导气愤地要处分我们，扣了顶“不良少年校外寻衅斗殴”的帽子，准备开除我们。

但叶莉丝老师站了出来，扛下了所有的过错。

于是，事件最终被定性为——年轻女教师勾惹社会不良分子，江城4学生见义出手勇救老师。

正当全校领导研究着怎么处分当事人的时候，叶莉丝主动辞职了，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回来过。

葛大壮没有表现的惊讶或者悲伤，他躺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口中轻声默念：

“这个胆小鬼……”

那一天，在夕阳的余晖里，摩天轮缓缓升起，少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缓缓吐诉爱意。

叶莉丝说，我怕爱，也怕被爱。

所以只会一次次逃避。

我不能回应你的心意，因为最后，最先逃的是我。

葛大壮后来明白，这不再是年少轻狂的“爱过就好”。叶莉丝走过她人生的第28年，对待感情越来越谨慎，如果没有认真的觉悟，根本无法走进她的世界。

“所以我仔细想过了，她想逃，就让她逃吧。而我会找到她，陪着她，直到她不再害怕。”

吵闹的大排档，我和葛大壮坐在角落，吃着烧烤，喝着啤酒。熙熙攘攘的人群嬉笑欢愉，而少了叶莉丝的这一桌显得无比冷清。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问。

“天知道，也许去周游世界了，你知道的，这是她的愿望。

“也许……去了一个偏远小镇，隐姓埋名，躲一辈子。”

葛大壮喝了一大口酒，看着邻桌闹嘴的小情侣，自言自语。

“不管她去哪儿，我都会找到她，天涯海角……”

我也灌了一杯酒，却不自觉的，留下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