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电影圈里的半个从业人士,想过魔兽会火,没想过会火成这样。全世界,全国,每个城市的人,好像都被一条埋了十年的线,像打捞沉船一样缓缓拉起。零点场的coser们,各个平台铺天盖地的红蓝队旗,在影厅里一片黑暗里突然叫起的“为了部落”,还有刚开头看到暴雪logo就响起的鼓掌……真的疯了。
猫眼上有条影评说:“就算魔兽拍成了PPT我也会看,毕竟这可是老子的青春”。
当年在网吧一起抽烟捞泡面的兄弟,上学一起逃晚自习去烤串摊,早自习前给他抽屉里偷偷放瓶牛奶,每一次期中期末考完球场上蓝得水洗的天空。
我没去过网吧,没逃过课。我真心的羡慕这样的青春。
(一)
高中时代,大家都爱周杰伦和SHE,东方神起也还正火。草长莺飞,少年们心中蓬勃生长的诗歌无可诉说,只能从模糊不清的流行歌唱出来,从一本本细腻哀情的言情小说里流出来。心里话要传纸条,再会耍心机也不过是把校服裤脚偷偷改小。
每周五下午放学的时候,校园的广播里放着悠扬的交响曲,市招班的孩子们像往常一样意气风发的走出校门回家,县招班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在操场打球,夕阳沉入西山,大家嘻嘻哈哈出校门开小灶。足球场上还有继续背单词的人,跑步的人,偷偷谈恋爱的人。
星期五是天堂,连宿管阿姨都比平时更和气。
少年时代的记忆属于每一个小团伙,都说那个年纪大家结下了最纯真的友谊。
大概我可以继续描绘出更多记忆,我眼中的别人的记忆。但我描绘不了我的。
家里穷,成绩好,再加上一颗敏感自恃的心,那就是十六岁的我。
没有资本和时间培养兴趣,不知道怎么照顾别人情绪,觉得无聊的活动就不怎么参加,渐渐的我成了大家心中低调的学霸。我不知道怎么进入一群群快乐的小团伙中,我不知道怎么继续一些娱乐八卦的话题,我也不知道毛姆梭罗村上春树。我贪婪的嚼食着所有身边泛滥的青春小说和漫画,古诗和英文看得烂熟。大家说我是个文艺少女。
但我比谁都不喜欢自己。晚自习结束后,我经常溜到楼顶,远处山腰上几点灯光,风大片的吹过校园里的梧桐和草地,我抓着栏杆看马路上阑珊的车流,感到既孤独又安心。那时候多希望有人也上来,多希望也有人看见我听见我啊。
心里烧着的渴望,是想放声大喊大笑和大醉一场,醒来就是另一个人,不用再继续这不死不活的生活。
(二)
放寒暑假的时候回家,也不是愉快的回忆。
高中时家里搬到了另个城市。父母彼此感情并不好,家里也很少有人来访。一顿晚饭热了又热,最后收进冰箱。在我拿出成绩单的时候,大概他两才会交换一下欣慰的眼神。我爸爸是退休老师,相信人性天造,对我放任自如;我妈是农村妇女,不识大字,最盼着我读书找工作,最怕我像村里的小青年们一样贪玩误事。
我躲在房间里,躲在书里,一本一本扎进去,恨不得让自己换个世界。
有时候吃过晚饭,我一个人在小城里骑车。红霞灿灿的烧着,我塞着耳机,从小河边骑过去,从超市的霓虹灯下骑过去,从烧烤摊里的火烟里骑过去,从广场舞的扇子和音乐里骑过去。脑袋是空的,直到脚发软了,才感觉自己在大口喘气。
想改变自己的迫切,和没人可以诉说的无助,交织成一种自我厌恶的无力感。
我每天都活在深深浅浅的害怕里。
我害怕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家庭关系,我害怕自己被人看不起,我害怕没有回报的付出,我害怕被人看出我的害怕。
(三)
高考完的晚上,大家吃饭唱歌喝酒,很多人哭了吐了,一个个酒后吐真言。我眼里看见这些飞蛾扑火一样的情绪,努力听旁边的人在和我说什么,心里默默算这次聚会要花多少钱,我妈知道一定又是“成天花这些没用的钱,我们衣服破了都舍不得买新的”。
读大学对我是场解放,好歹我开始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
我不是一个精明的计划者,大家心中最美的十八岁,我还只会用最低廉的方式把时间换成钱。我做过很多兼职,发传单贴海报,在餐厅当服务员送外卖,在学校做助理,直到我开始接到时薪更高的家教。自己赚钱,人也变得有劲一些。
那些收入更高的兼职,比如品牌校园代理一类的,我不敢触碰。深知它们要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而我想的还是好好读完大学找份工作。我没有当下一个马云的野心,也没有什么比尔盖茨的自信。
最关键的是,我输不起。
(四)
大一结束的暑假,我们才开始军训。结束当晚开军歌大赛,一群人呼呼吼完去大排档聚餐,当我很自然的敲着筷子说脏话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做到了。
我曾经那么渴望自己融入人群里,像每一个正常的小团体一样嬉笑怒骂。在这片离家千万里,离我的过去千万里的城市里,我终于尝到了混合着泥土味雾霾味啤酒味尾气味的,市井人间。
但我还是挺怂的。所有和比赛相关的活动,不管是唱歌还是篮球,我还是不敢去。这种不敢输的心情里,又多了一份自我矜持的味道。想烈不敢烈,想孬不愿孬,这两句最贴切。
恋爱倒是也谈过,一副真情真意付出一切的样子,说到底心里还是闪躲的,怕对方看到真实的我这么空洞苍白。
被宿舍几个女生拉着一起泡馆一起逛街一起唱歌,被称呼成闺蜜,别扭了一阵后接受了。虽然还是不敢完全说心里话,因为就连自己诚实面对自己都做不到,但是心里幻想过的角色总归是完整了。
现在回头看,认识她们真的是我的运气。
(五)
大四,大家即将有下一个暂放自己的去处。姐妹团里的五子和我关系最好,我们两毫无骑行经验的小妞在毕业季的豪情作祟下出发海南环岛。
就拿着一份蚂蜂窝上打印的攻略,和手机里一个高德地图,真是立马治好了我多年的路痴。
五子在家是个乖乖女,在路上基本是言听计从。
所以第四天晚上,我们从海棠镇出来后迷路了。
不知道天什么时候变黑的,不再有两旁路灯照着,路面突然坑洼起来,偶尔路边一个电线杆上挂着一盏歪灯,模糊看到路还在向前扭曲延伸。一看手机,我们岔到了一条村道上。往前再走一段也能到大路,回去再拐到国道上还要好几小时。
我们心情尚可,继续磕磕绊绊向前赶路。两边田野蛙鸣,远山如黛,星子清辉。五子心情特好的哼着歌。
直到我们骑到山脚下。
看了几次地图,才确定这是要走盘山公路过去的意思。
看着这座黑黝黝的小山,我们顾不上累了,汗一层一层冒。走回去,路更远;往前走,不知道有什么。
五子带着哭腔转向我,我心里没底,还是强行安慰她没事的过了山就进镇上了,这不行还有手机打电话呢。
骑了一阵山路,我排前,车头上装着手电筒,五子在我后面。一侧是冷风直灌的山谷,一侧是嶙峋峭壁,没有路灯,没有车,没有哨亭,月光也照不进来,是真的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一路上只听到风似鬼魅的声音,我们粗重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声。
那时候我身体每个细胞好像都打开了,对身边所有一切强烈的感知着。我感觉到了真实的恐惧和疲倦,感觉到五子对我的依赖,还有我发自内心想保护朋友。这些情绪不知道从哪个看押所被释放,在我体内呼呼流窜。
山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完。走两步五子就会叫一声我的名字,我闷闷的应她一声。
然后一个拐弯,我见到了最美的一幕万家灯火。
其实也不算万家,只是一个小镇,一条笔直山路通向大道。大道上路灯广告牌,路边酒店灯光,大排档牌子,加油站牌子,小区的居民楼,这些现代社会的生活产物,全都安静的躺在我们面前。
我们两几乎同时跳下车哭了起来。
再骑车冲刺向城里的时候,我们扯着嗓子开始唱歌。五月天的倔强,应该没有一个字在调上。
冲进酒店的时候,老板娘那受惊的表情也是难忘。
(六)
有时候会想,我的青春好像慢别人一拍。
当大家叛逆的时候,我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当大家开始规划自己的未来时,我沉浸在打成一片的江湖气中,当大家交友圈子渐渐稳定后,我开始学习和自己坦然相处。
这个世界好像是先教我去挣一些入场的资本,再教我“不要怕输”是条重要的游戏规则。
我曾经以为挣取资本是最重要的事,然后我发现不怕输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事。
这种不怕输包括,不计输赢的玩游戏,不计得失的爱,不计伤害的给予,不计未来的投入。
简单点说就是,这个世界想要你:玩得起。有资本玩有姿态输,管你一身精英气息还是一身江湖草莽,你都能混出自己的道。
魔兽不是我的青春,但感谢魔兽,感谢这场青春情怀大回忆没有用懵懂情绪和无知冲动来一笔带过,感谢每一个认真的玩家。
我佩服每个玩得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