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末早晨,74路公交,我坐在后半截车厢过道右侧临窗的座位上,低头读马歇尔·米斯纳的《霍布斯》。
两站后,过道左侧前方某个座位上多了一个身穿蓝色上衣的女子。她上车后就一直打手机,说一口地道的杭州话。
从侧影和声音不太能分辨她的年纪。三十多,四十多,亦或五十多岁,反正在这之间吧。
她说自己一早起来在厨房做早餐,家里人却嫌她吵,所以就出来了。
还说到工龄及退休工资之类,反复说自己比某某的丈夫还要早几年到单位,好像还说在之江饭店已干了二十多年了(如此推测,她至少四十几岁,且很可能临近退休,亦或更大)。
又说前两天女儿放学后,她带她去单位食堂吃饭,给她买了排骨之类(如此,则三十多岁也可能)。
还有其他各种琐事。
一直说,一直说。
那音量,那语调,那节奏,就好像是坐在自家客厅里和朋友聊天。
起初我是被迫听的,心里很觉厌烦。因为她显然对我产生了干扰。她这样说话的声音远比整个吵吵闹闹的环境更让人觉得难受。
我很想走过去跟她说,拜托,讲轻一点好吗?但我,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后来,我索性主动当起听众。边听边作种种猜想。关于她的家庭,她的工作,她的性格脾气。竟然也觉出了趣味。
如此这般,15站后,我到了,而她先我一步也下了车。
我俩一前一后沿同一条马路同向而行。我仔细看了她的背影。包括身材和走路的姿势。和上衣一样色系的运动鞋,斜挎的小包,蓝格子雨伞。
我尝试把它们和刚才我心里的各种猜想进行衔接,于是有了更多趣味。
就在我胡乱猜想中,她不知啥时已走出了我的视线。
2
在公交车上读书是有些困难的,因为不像地铁那么平稳。
但我有自己的办法。前提是有位置可坐。
我发现两个公交站之间的距离一般都不太长,再加上红绿灯,公交车在行驶途中会不断地停下来,且有时停顿的时间还不算太短。
如果有座,我就在这些不断到来的停顿里读书,然后在车子重启时看窗外的风景。
若路程足够长,可供阅读的时间亦是可观。
此趟乘74路,前后总共17站,尽管有蓝衣女子的声音干扰,我依然断断续续地读了近三分之一的《霍布斯》(全书共111页)。
3
去看了小叔。
在临时租住的公寓里,小婶正忙着给小叔煮各种食物,希望他多吃点,多点底子迎接下一次化疗。
截止2019年底,小叔已做了10次化疗。
一个多月前,他在家人的陪同下回老家与四叔、大姑、小姑和宁国小叔短暂相聚。
半个多月前,他专程赶往江苏看望了阔别50年、亲如兄弟的战友。
……
冬季雨天的阴冷。
厨房里冒出的热气。
我们说的那些家长里短的话。
记录如斯。
4
然后要去乐堤港单向空间。与朋友相约参加下午2点《自由公路》放映会及映后谈。
百度显示,可乘191路公交直达乐堤港,约22分钟一趟。
跟着导航找最近的公交站。兜兜转转,分明就在附近,却就是不见。绕了一些弯路。
然后看到那家丹比蛋糕店。之前曾在此买过面包。进店买了袋面包(感觉有一点饿了),顺便打听了公交。店员说,191路公交站就在附近,但具体位置她说不清。
走出面包店,看见马路对面不远处刚好停着一辆191路,拼命挥手,却终于还是错过。
之后在站台上边啃面包边继续读《霍布斯》。
天空飘着细雨。
风有点阴冷。
20来分钟的冬日即景。
揣想,或许之前的这样那样,就为成全这别有滋味的体验。
5
191路公交终于来了。
车厢里总共不到10人。那种难得一见的空荡让人心生愉悦。
途经白田畈,德胜东村,德胜新村南,上墉路香积寺路口,大关西六苑等。介于市区和郊区的线路,少了些繁华,多了些杂乱。
我继续在车停顿时认真地看书,在车行驶时认真看窗外掠过的林林总总——
一直以为,命运之所以让某些事物进入某个人的视野,无论看上去多么偶然,都必然有其深意。
6
在大关北站下车。
四周都是工地,那种尚未完成的状态。
雨若有若无。
道路略有些泥泞。
距离乐堤港前的大关路还有两个十字路口。
这样绕来绕去、貌似不太方便的路途我不觉有啥不好。
相反,我以为,太过便捷的抵达,才是这世上最寡淡无味的東西。
在丹比店买的那袋面包已经吃完,但饥饿感依然。
想起多年前某个中午在出租车上啃面包,那位爱管闲事的司机说,年轻人(其实我也不年轻了)要好好吃饭,再好的面包也抵不上一顿汤汤水水的粗茶淡饭。这话我一直记得。
所以,我决心等会再去吃点别的啥。
或者可以去上次和Cony一起去过的乐堤港某家餐饮店来点特色小吃。
7
两只小鸟在乐堤港临大关路侧的空地上闲庭信步。
乐堤港丽水路侧,单向空间一楼沿街的墙面上,马克·吐温和沃尔特·惠特曼目光炯炯。
前者说:“不要放弃你的幻想。当幻想没有以后,你还可以生存,但是你虽生犹死。”
后者则说:“做一个世界的水手,奔赴所有的码头。”
在一楼翻这样那样的书,诸如《说砚》、《花间集评注》之类。
又看墙上的“单向日历”,比如——“己亥年五月初二,六月四日,宜回味: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然后,我决定不去吃东西了(包里还有坚果饼干之类)。我想在这️样的空间里读会书。
在二楼看到陈以侃《在别人的句子里》,很喜欢,差点下单。但想起包里的《霍布斯》还未看完,想起家里纸箱中还有成撂未读的书,终于还是克制了。
(后来回家发现,此书已在纸箱,还未拆封。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前面买后面忘,于是又再买。类似的事已许多次发生。)
要了一杯云南滇红,换来一个临窗小木桌旁的座位。
相邻木桌旁坐着一位年轻父亲和他的女儿。他们也在读书,偶尔有轻声的交谈,但没有干扰到我。
专心读《霍布斯》。用铅笔划了许多线。在《自由公路》放映会前读完了全书。
8
《自由公路》的主人公杨蒞童貌似在用自己的方式奔赴世界各地的码头。他给我们展示了一个“行走的乌托邦”。
其实杨蒞童心里早就有关于行走之梦的种子。但真正被唤醒却是受《落魄大厨》主人公一边卖三明治一边环球旅行的启发——原来,这样也可以啊。
然后,一发而不可收。
也曾有过迷茫、孤独和无助,但每一次想要放弃的时候,都会遇到给他鼓励的人。
再然后,他自己也成了能给予别人启发和影响的人。
我从中感受到的,包括:追梦的意义,行走的意义,放弃某些东西的意义,以及他人对我们的意义。
还有——
对寻常人而言,一直爆棚的人生就像一贯正确的人一样虚假和无趣。
真正有趣有味的人生不在于一直顺利,也不在于曲折,而在于多样性、丰富性,那样繁杂斑驳的过程和感受。
9
放映会现场,邻座女孩在IPAD上画了一只翘尾巴大眼睛的小黄猫。
它让我想起了家中两猫翘着尾巴神气活现走来走去的样子。
还想起了《海边的卡夫卡》里那只“相貌端庄、身上没有半两赘肉”、爱翘尾巴的中年猫咪咪。
顺带的,想起了《海边的卡夫卡》中那个叫乌鸦的少年说的一句话:
“从沙尘暴中逃出的你已不再是跨入沙尘暴时的你。这就是所谓沙尘暴的含义。”
或许,这也是每一个平淡琐碎日子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