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依稀有记忆开始,梨满胆子就小,怕天黑,怕独自一人。
小学校在离村子约三四里路的密林里,六七岁的小孩子要啪嗒好久才能到。经常是她一个人,寂静的路上,只听得到铁质的文具盒磕在书本上,“啪啦”、“啪啦”,阳光总是足的,亮的单调,越是这样的时候,小路边一丛一丛的荆条摇摇晃晃落下的影子就越显得让她心慌。位置正是学校和家中间,怕也退却不得,一步一步,越来越靠近,一天正中的午后,田野里没有一个人,路上只有她投在地上的影子,荆条丛模糊的黑影,而路两旁的田里就热闹了,大豆秧,芝麻摇着花,偶尔一缕风吹过后,轻轻扬一下叶子,只不过她们此刻都闭口不言,旁观着这场强弱分明的对峙。
梨满的脑门和后背都是汗,嘴里不停念着咒语,“唵尼、、、、、、”爷爷教她的,说是再凶的妖魔鬼怪一听到这句话,都会吓跑。
离荆条丛最近的那几步,瞄好方向,梨满几乎是闭着眼走过去,嘴里依旧念个不休,默数到10,再睁开眼,离荆条从已有五六米远,回看那团影子里似乎有个魔鬼正被紧紧地捆住,动弹不得,她的心完全松下来,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已经能听到快要上课的预备铃声。
下午放学后,这条小路上满布着夕阳的余晖,晚风也开始阵阵吹起来,小孩子三三两两,追跑打闹,中午时那会儿让人压抑的诡异感荡然无存,梨满走在孩子们中间,远远看着,也不觉得那荆条丛有什么不妥之处。
2
周末坐在舅舅的自行车的前杠上,被接到姥姥家,夏初的傍晚,一家人忙着在菜园里采摘新鲜的番茄、茄子、黄瓜、预备第二天拿去卖,腾不出手陪孩子,梨满只好和表妹小尾百无聊赖地瞎逛。外婆牵出一只羊,拴在菜园旁路边粗大的白杨上,告诉梨满:“你们俩看好羊,要等羊吃饱才能牵回家。”梨满和小尾忙不迭地说好。
长着许多大白杨的这条路和姥姥家的菜园隔着一块窄窄的地和一条细细的水渠,在番茄园里弯腰摘番茄的大人不时地抬头看看她俩。大路连接着几个村子,不时有路过的人说,咦,这不是云的孩子吗,长得真像。“云”是妈妈的名字。
路过的人多了,梨满拉着小尾躲到树下的矮丛里,其实是一片荆丛。
小枝条上叶子已经长满,小尾说,拿它们变个花环戴头上吧,编个长长的绳子来跳吧。小尾负责摘,梨满坐在荆丛边开始编,两个人都专心开始工作。旁边羊吃光了身边的草,挣着要去更远的地方,一直咩咩的叫着,小尾和梨满两个专心编着草叶,每人去理会闹着吃草的羊。
荆丛长在白杨所在的路边和田之间夹的小沟边上,小尾在各个小荆丛之间穿梭挑选最好的叶子,梨满垂着腿坐在这缓缓的斜坡上专心致志地编着,隔着薄薄的裤子,稍微能感觉到屁股下凉凉的草,最嫩的草芽还有些许扎,再往下滑,凉鞋里伸出来的脚指碰到了沟底残存的小水洼,再伸出来后,沾上了水,还有软软的泥巴,蹭一下青草,就干净了。
这时候的荆条一点都不让人联想到怕,又安静又听话,风吹着沙沙响,怎么抓怎么听使唤,撸过叶子的手沾上一股带点苦味的清香,青色的花环戴在头上,趁得小尾的脸显得更生动。
梨满从没想过这儿的荆丛和上学路上的荆丛,有什么区别。
傍晚的风最是舒服,有点温热有点凉,小尾摘荆叶累的不肯动,梨满早已编了两三个花环,绳子绕了几圈,早已经够用啦。连续几个小时跟草打交道,总得换一换,梨满向来没耐心,何况肚子早就饿了。
隔着水渠,踮起脚跟看一眼菜园那边,舅舅正把一大筐粉色的番茄倒进车里,姥爷在茄园里,姥姥在摘豆角,妗子正挎来另一筐番茄,没有一个人有停下来,说活已经干完了可以回家做饭了的意思,而且车还没满哪。
梨满已经饿得心发慌,不管了,我要回去。叫上小尾,解开羊的缰绳,拽着绳就往家拉,没吃饱的羊挣着不肯走,还要去吃,被梨满在屁股上踢了一脚才肯挪步。
3
夜深了,整个村庄都沉沉睡去,姥爷在雾一样的月光下编筐子,一根根荆条在他手下柔软自如。
是不是只有从小在这个平原的村庄里生活的人,才认识荆条?
从一个大的根子里发出许多粗硬的向上伸展的枝条,每根枝条上继续结出细小的条,这些细小的约10厘米,至40厘米不等的小枝条上面,才排列着大大小小的椭圆形绿叶。极少有农人专门去开辟耕地或特意去种植荆条,这些嫩绿的叶子,拿来喂羊是可以的,细长的枝条等晒干后拿来编筐。
各式各样的筐,浅沿带三柄的,深沿带弯柄的,甚至是没有手柄,仅当成一个储物用的类似于桶的,也是筐。
梨满的爷爷和姥爷都是手艺人,用晒干的荆条编各种各样的筐。
爷爷手快,一个早上,不等灶屋里的炊烟消散,一只筐就已初见雏形,只是容易坏掉,经常是秋收时,一家人热火朝天在田里拾红薯,满满一筐正往车上送时,筐柄突然散开,或者从筐底抽离,红薯撒一地,砸的人脚疼。
姥爷向来是慢工出细活,慢条斯理地进行每一道工序,挑条子,磨尖,每一个动作都慢慢的,在荆条子交错的时候,用脚蹬准位置,用尽拉,直到没有一点松动,才进行下一个枝条的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