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友记七十六》
作者:柳夏一季
雨下得是小了许多,但去万家的路上,泥泞坎坷,虽然是骑了自行车去的,但在乡村公路上,小水坑一个接着一个,被从我身旁飞奔而过的运煤车溅得一边身子的衣服都贴满了“花斑” 。
准备先在离万家不远公路边的小商店买了一卷十元钱的鞭炮,我向店老板要求要买加炮丈的那种,响起来是——噼噼噼砰!噼噼噼砰!的效果,这是一种本地鞭炮行业时新产品,不像昔日一样,噼噼噼没个完,声音没震慑力不说,完全就像没有节奏感一样,听得耳朵都会发麻。
可店老板丧气地对我说:“禁销了!”
我问:“我可是去往悼去的呀!”
老板有些不奈烦冲我喊:“不就是去万家的吗?告诉你,鞭炮厂炸死的!一个屋场三条人命,现在派出所正在大面积收查,严查期,谁也不能卖了!王八羔子的,一声轰响,把个鞭炮生意都轰熄火了!”
我这才听出点原委来,不过,我还想问得仔细点:“请问死的是些什么人呢?”
店老板像是动了恻隐之心,回我语气也低缓了下来:“两女一男,俩女的都有孩子了,那男的才十八岁,刚从高中毕业,听说带病参加了高考,据说考得还蛮好的,哎,三个人都可惜了,都是可怜人啦!”
一系话让我目瞪口呆,买不买得到鞭炮已经非常不重要了,我环顾了一下眼前的这家小店,都是本乡本土的村民,小生意尽是些乡民们的日用品,真是都不容易呀!我顺便要店老板给我拿了两箱饮料,两盒点心,交了钱,便直奔万家去。
万家屋场还是有点大,我问了几处在找到万同学的家,毕竟不放鞭炮,第一次上门,在这个三四十户连片的自然村庄还真不容易。拐过一片有栅栏的菜园,就明显听见有一声连一声嚎哭,我知道,这就是我同学万的家。
我的心跳开始提醒我,脚步得放慢了,从菜园的拐弯处到同学家的大门囗才三十来步,我都将近走了两分多钟,是够严肃的。
我不认识所有散落在坪上、阶檐上的大人、小孩,其实,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与以往我见过的人没了的葬事场面大不一样,一没鞭炮、二没铳,连往悼的亲友邻居也是稀稀朗朗。
没人搭理我,我径直迈进堂屋,也没见着万的尸体和棺木什么的,正要去找,从旁屋里出来一个中年妇女,问我:“你是刚来的客吗?”
我说:“我是万的同学。”
中年妇女告诉我:“万在屋垱头。”
边说还边用手指向我刚来时屋的另一头,我道了一声谢,便大跨步走过去。
这是一块荒了好久的菜地,栅栏也七零八落了,地上的草也巳经被人踩得所剩无几。
万的遗体就用门板摊着,直挺挺的,换了衣服,刮刮直,除了鞋底的一小块白,上下衣服都是深深的黑,但我仍然隐约看到这黑色中有蓝色的光在放射出来。
有人见我走近,便告诉我:“遭孽的娃儿呀!惨啦!死在外面,进不了堂屋,只能在这里受委屈了,这还也得搭上篷,还见不得天呢!哎。”
说这话的估计不是邻居就是亲戚的长辈。我倒不觉得害怕,加上大白天,又有周围将近十多位年长的人守在旁边,我这才注意到,菜地的一半是红白蓝胶布临时篷罩着的。
雨后的乡间,树木葱茏,四下散发着泥土的味道,我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真是怡人的世界呀!可眼前的悲哀之景怎么能融入这本该快活的人世呢?
万家的人只剩下万妈妈了,但这个时候也不见她,而我只认识她,这些人知道我是万的同学,对我的态度便亲切起来,又有两个两个妇女你一言她一语地围着我说:“可怜的娃儿,本来估计今年可以考上大学的,可太懂事,就娘儿母子相依为命,硬是要拖着没完全好的身体去鞭炮厂挣点钱!”
“谁知老天瞎了眼,中午吃了饭后当老板的抽烟掉了烟灰,引燃火药,老板自己有经验,立马顺了一个箩筐罩在头上,蹲着不动,烧得不轻呢,躲过一命,这三个可惨了,其中有个女的一只手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有人说是飞到堰塘了,还有的说是炸碎了,成了末,都没地方找了,去了,连个全尸都没保住,哎!留下两个毛毛虫娃娃的日子以后怎么过呀!”
“万儿这么乖又孝顺的娃儿也遭罪了,天老爷咋就不长眼呢?一边脸也烧得⋯!呜呜哇!呜呜哇!”
“这下万他妈哪受得了哇!这不也要了她的命吗?”
“现在还昏在卫生站打吊钟。”
“万儿,有你这么贴己的同学来看他,哎,都是知事的孩子呀!”
这样的场面,我只想听她们诉说,眼眶红了起来,喉结不停地滚动,咽唾沫的声音都听得到。
我没有用手去摸万,因为,他的手被黑色的布包得严严实实,脸上的那块纸也已经完全盖得看不到五官了,只留有下巴下面与领口之间的一条细细的缝隙,也不能说是白色了,因为盖脸纸和直挺挺的衣领的作用,从缝隙里看到的是暗而发绿的同学真容。
我也没有见到万妈妈,便将饮料和点心央求一位亲戚代我转交给她,我说我要回去割谷去,田里的稻谷眼看就要生芽了,都怪这鬼天气。
回家的路上,四下明亮如新,天空有了远方显露的太阳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