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老补鞋机的哒哒声

清晨六点半,社区门口就传来“哒哒哒”的轻响——是陈奶奶的补鞋机醒了。我拎着磨破边的帆布鞋往那边走,远远就看见那台上海产的老蝴蝶牌补鞋机,银灰色的机身掉了大半漆,露出底下的黄铜色,陈奶奶用块深绿色的布把机身裹了半圈,说“挡挡灰,机器能多陪我几年”。机器旁的旧木凳上,摆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各色鞋钉、鞋线,还有几块不同颜色的胶皮,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是陈奶奶的“价目表”,上面写着“补鞋5元,换鞋底10元,学生娃免费”,字是用铅笔写的,笔画有些抖,却看得明明白白。

这补鞋机在社区待了十八年,是陈奶奶老伴走那年,从老房子里搬来的。陈爷爷以前是鞋厂的维修工,这台补鞋机是他攒了半年工资买的,后来陈爷爷病了,陈奶奶就跟着学补鞋,“他走后,我守着这机器,就像还跟他一起过日子”。补鞋机旁的竹筐里,总放着块粗布,是擦鞋用的;旁边的暖水瓶,永远灌着热开水,陈奶奶说“来补鞋的人,不管等多久,都能喝口热的”;最角落藏着个玻璃罐,装着橘子糖,是给来补鞋的小孩准备的,“娃们怕机器响,含颗糖就不闹了”。

我跟这补鞋机的缘分,是从六岁那年春天开始的。那天我背着新书包在楼下跑,书包带突然断了,书本撒了一地,我蹲在地上哭,陈奶奶听见动静,拄着拐杖走过来,捡起书包看了看,说“丫头别哭,奶奶给你缝得比新的还结实”。她把书包放在补鞋机上,从铁皮盒里找出跟书包带同色的尼龙线,穿进机器的针眼里,脚轻轻踩下踏板,“哒哒哒”的声儿就响了起来。她的手指有些抖,却总能准确地把线走在断裂处,缝完还在接口处多缝了两圈,说“这样书包带就不会再断了”。那天我背着修好的书包,陈奶奶还从玻璃罐里摸出颗橘子糖,塞到我手里:“丫头乖,以后跑慢点。”糖的甜混着补鞋机的机油香,成了我童年最难忘的味道。

上小学时,我的白球鞋总爱磨破鞋尖。每次鞋破了,我就抱着鞋去找陈奶奶,她总会从铁皮盒里找出块白色的胶皮,比着鞋尖的形状剪好,再用补鞋机一点点缝上去。有次我嫌胶皮颜色太白,跟鞋身不搭,噘着嘴不乐意,陈奶奶笑着从竹筐里翻出支白色的鞋油,蹲在地上帮我把鞋油涂匀,说“你看,这样就一样了,别人看不出来”。她涂鞋油的动作很轻,手指蹭过我的鞋面,带着点粗糙的暖意。那天我穿着补好的白球鞋去学校,同学都没看出鞋尖补过,我心里偷偷得意了好久,后来才知道,陈奶奶为了找这块白胶皮,跑了三家废品站。

初中那阵,我开始穿运动鞋,有次打篮球把鞋帮蹭破了个大口子,心疼得不行——那是爸爸出差给我买的名牌鞋。陈奶奶接过鞋,摸了摸破口处,说“丫头别心疼,奶奶给你用同色系的线缝,保证不显眼”。她从铁皮盒里翻出卷深灰色的线,穿进针里,这次没开补鞋机,而是用手缝,说“机器缝得太硬,手缝软和,穿着舒服”。她的手指上戴着个银顶针,顶针上满是小坑,都是常年缝补磨出来的。缝完后,她还在破口处绣了个小小的篮球图案,说“这样既好看,又能盖住针脚”。我捧着鞋,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篮球,忽然觉得,这双鞋比新的还珍贵。

现在我上了大学,每次回家,总爱把穿旧的鞋带来找陈奶奶补。上次我把行李箱的拉杆缝补处磨开了,陈奶奶接过行李箱,用补鞋机在接口处缝了圈粗线,还加了块铁皮加固,说“丫头在外上学,行李箱得结实点,别半路掉链子”。她一边缝,一边问我“学校饭好不好吃”“有没有冻着”,像我奶奶一样絮叨。缝完后,她又从玻璃罐里摸出颗橘子糖,塞到我口袋里:“还是你小时候爱吃的牌子,含着甜。”

前几天我收拾鞋柜,翻出了那双带篮球图案的运动鞋,鞋帮的胶皮有些老化,却依旧能看见陈奶奶绣的篮球。我拿着鞋去社区门口,陈奶奶正坐在补鞋机旁,给一位大爷补棉鞋。她看见我,笑着招手:“丫头回来啦?这鞋还留着呢?当年你说要穿着它打比赛,赢了还来给我报喜呢。”我摸着鞋上的篮球图案,忽然觉得,这“哒哒哒”的补鞋声,就像社区里的老钟,不响亮,却总能敲在人心坎上——它补的不只是鞋,是日子里不小心磨出的小缺口,是藏在针脚里的惦记,是不管走多远,回头总能看见的暖。

现在每次路过社区门口,我都会多看一眼那台老补鞋机,“哒哒哒”的声儿混着陈奶奶跟邻居的聊天声,成了最踏实的背景音。原来生活里的温柔,从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就是藏在这台老补鞋机里,藏在陈奶奶指尖的顶针上,藏在一颗橘子糖、一道针脚里,不管走多远,只要想起这“哒哒哒”的声儿,就知道,总有个地方,有人守着一份朴素的牵挂,等你回来,补一双鞋,听一句家常,暖一段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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