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年前的晚上，这个街口会有一个卖鸡蛋煎饼的老太太，到了晚上十点，还有人在摊前排队。
其中有一个人就是老李。
十年前的老李就已经很老了，这把他和其他排队的人区分开来。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有些是晚自修回来的高中生；有些是刚刚入职，加班到现在的年轻人；也有露着的脚后跟冻得通红的中年妇女，不停咒骂冷空气，跺脚来取暖和催促老太太，“快点喽电视剧都要开始喽。”
老李借着晦暗的灯光隐藏在这里，他一般是不说话的。
前面打闹的学生情侣有时会不小心踩到他，或胳膊肘蹭过他松垮的皮肉，那个小姑娘便连声道歉，对不起爷爷，对不起。老李面色如常，点点头算是接受。
其实在他的想象里，自己应该像一个慈祥的老人那样：眼睛弯一下，带起层叠的面部纹路，因为漏了一颗的牙而说话跑风，“没关系哇。我孙子和你一样大嘞，多吃点，上学费脑子的”，甚至可以再多啰嗦几句，老年人的唠叨是可以被忍受的。
然而，他从来没有那么做过。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一个叫他爷爷的孙子。
如果小姑娘跟他道歉，那么这句话会是他一天中听到的第一句话，如果没有，这个任务就交给那个摊煎饼的老太太完成：“葱花香菜全都要啊？”
这都是十年之前的事了。
2
现在，老李去买煎饼，他和往常一样，老太太却显得有点不同，她旁边的年轻人使她打鸡蛋的动作都快了很多。
“葱花香菜全都要嘛？”
老李点点头。
年轻人的手机叮咚响了一下，接着就听他说：“姥姥，八号楼有人要三个，有个不要辣椒。”
老李想开口问。
年轻人抢先把答案给出来了：“爷爷，你以后可以让您孙子用软件给您定好，我们可以送上门的。”
老李先抛出了一个“那是啥”的表情，而后趁没人察觉，把表情收了起来。
我没有孙子啊。
我不会用手机，发不了信息。
一部电话就够用了。虽然它除了推销电话没有别的访客。
老年人是被这个社会丢下的一群人，更别说老李这种，独居的没有后代的老头。
那只是个开始。
老太太慢慢学会用手机卖煎饼果子，她孙子就不来了。其他排队的人也不来了，最后连那个中年妇女都不来了——在她知道在线支付满五减一之后。
很快老太太把她的生意挪到了自己家厨房，走之前特地告诉了老李。
“天气这么冷，我老太婆受不了了。在家里卖也是一样的嘛。”
那以后，老李没有吃过她的煎饼果子。
很快，老李看到一排又一排的商店关门了，取而代之的是仓库和提货点。白天出门看到的是一个个配送员，偶尔有几个必须去公司办公的上班族。
广场上的大屏幕上播放着“全球信息化”和“电子商务”，最近又多了什么“家庭办公”。
这一切都让他不是很明白。
他只想在晚上排队的时候被不小心踩到，然后有人对他说一句，“对不起呀爷爷，对不起。”
老李突然觉得脚有点痛，然后头有点痛。
3
“我饿了，栗子。”
老李眼前浮现出一个比那个小姑娘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红着眼眶，“我昨天不该跟你吵架。我们结婚，然后我给你生个儿子，让儿媳妇给你生个孙子，好不好。你陪我吃东西嘛。”
栗子，这是自己的外号啊。老李支着一个快炸掉的脑袋想，这是四十多年前，这是我的家，我的女朋友，我们昨天吵架一直冷战，我刚刚看电视的时候睡着了，现在她又像之前一样来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求饶了，我不能再让她这么作下去。
于是栗子抱住了姑娘，“想吃什么？”
她带着正该如此的狡黠笑容，“订外卖好不好？”
“去楼下买吧。这样快一点，你不是饿么。”
沿着单元楼出口的街道往前四百米，那个老太太还在。排队的有很多人，有刚放学的高中生，也有加班回来的小白领。
女朋友不停地跺脚：“都怪你，这么多人一会买到了电视剧也开始了。”
栗子看了看女朋友穿着拖鞋冻红的脚后跟，搂紧了她的肩。
（完）
作者：Tak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