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先生出来了,军队里兵卒拉着马过来了;几个女人娇羞的手拉着手, 也扭着来站到一边了;小孩子争着挤,看我们照相,拉皮尺量平面;教书先生帮忙我们拓碑文,说起来这个那个庙都是年代可多了。什么时候盖的,谁也说不清了。
“年代多了吧?”他们骄傲地问
“多了多了”,我们高兴地回答,“差不多一千四百年了。”
“呀!一千四百年。”
我们便一齐骄傲起来。——林徽因《山西通信》
1937年夏,梁思成和林徽因把8岁的女儿和5岁的儿子托付给在北戴河的大姐思顺一家,与莫宗江等人第三次前往山西考察。
数年的古建筑考察,一座座中国古建筑被发现,测量,整理。兴奋之余,每每又留下遗憾——难道要看唐代木构建筑,只能去日本吗?
这一次,带着对发现更早年代古建筑的希冀,梁思成一行人前往晋中。在晋中,梁思成一行骑着骡子,在陡峭崎岖的山路走了两天,到了台外的豆村。
那是黄昏时分, 夕阳的余晖中,前方有一座殿宇,闪射着迷人的光亮——佛光真容禅寺,也就是敦煌壁画上的大佛光寺。
梁思成一行惊喜极了,他们不顾寺里聚集成群的蝙蝠和木材里千千万万的臭虫,马上开始了工作。几天后,终于在从梁下刻着的文字里,证明佛光寺建于公元857年,唐代大中年间。七年来处处荆棘却步步向前,这像是上天给梁思成以及整个营造学社的馈赠。这是迄今为止中国最早的古建筑,唯一一座唐代木构殿宇。
这是中国建筑史里程碑的一天。是梁思成和林徽因人生道路最辉煌的一天,也是他们夫妇命运开始转折的一天。
1937年7月12日,离开五台山后,一行人骑骡子到了代县。这时候,他们才知道,五天前,他们沉浸在发现佛光寺的兴奋中时,“七七事变”爆发了。
在给女儿的信里,林徽因写道:
“但是如果日本人要占领北平,我们都愿意打仗,那时候,你就跟着大姑姑那边,我们就守在北平,等到打胜了仗再说。我觉得,我们现在做中国人,应该要顶勇敢,什么都不怕,什么都顶有决心才好!”
因为战争的爆发,中国营造学社被迫疏散转移,学社将七年研究调查的田野调查的成果,底稿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天津英租界的外国银行地下保鲜库。
同时,林徽因也患上了肺病,医生警告她不能奔波劳累。但山河破碎,他们只能开始悲壮的流亡。
1937年10月,梁思成一家辗转来到长沙。但很快,刺耳的空袭警报来到长沙。上海沦陷-南京沦陷-杭州沦陷-济南沦陷,武汉长沙不断遭到轰炸。流亡的人群只能继续向大西南转移。阴冷潮湿的行程中,林徽还因肺炎爆发,高烧不退。
最后,梁思成一家到了四川李庄,这儿的生活条件更加艰苦:吃水,要到村外的水塘去挑,晚上只能靠一两盏菜油灯照明,更谈不上什么粮菜供应了。
但就是在这个小村里,梁林夫妇弓着背一字一字地写着《中国建筑史》。没有印刷工具,只能采用最原始的石印。劳累加重了林徽因的肺病,她每天只能靠在被子上工作。数以千计的照片、实测草图、数据以及大量的文字记录,全由她承担。她还担当起书稿的校阅,并执笔撰写五代、宋、辽、金等朝代的内容。
就这样,在战火纷飞,艰难困苦中,梁思成夫妇完成了《中国建筑史》的写作,完成了这苦难中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