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李哥儿像往日那样默默地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来,说了句“少爷慢慢吃”,便走了出去,梁疏桐呆呆凝视着那粗壮笨拙地背影,他完全不能相信那样灵动迅疾的动作会发生在这样一个人身上,这个人连自己淋撒的一点儿墨汁都躲不开,次次都会着道儿,这个人麻木自贱,被欺负成那样儿也不见发怒,再见面还是点头哈腰地叫他少爷,纵使因为身份上的差距,一个仆役对少爷主子的恶意戏弄含辱吞气也就算了,可是下人之间呢?煜煜呢?
梁疏桐想起了那个叫煜煜的小丫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要说在这座深宅大院里,自己最喜欢的人恐怕就是她了,爹娘对自己的行动严加限制,煜煜便成了自己唯一的玩伴儿,跟她在一起总是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她比自己只大两岁,也是一派小孩天性,只是没有自己这样思虑繁多,总显的有些阴郁老成而已,每天走到哪里都是一片铃铛般的脆笑,像炸开了一片脆生生的爆竹,就像一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鸟儿,迎着清晨的阳光扑闪着翅膀,其实她本来不叫煜煜,而是叫王翠湖,煜煜这个名字是梁疏桐给她取得,有一次他们在庭院里玩跳绳,中间休息时,梁疏桐心思一动,对着一旁正跟蚂蚁说话的王翠湖说:“翠湖,我给你重新取个名字吧!”
“我就叫王翠湖啊,干嘛又要重新取名字?”,她没抬头,对着一只被她戏耍的晕头转向的蚂蚁说道。
“好难听啊”
“什么难听?”,她用右手弹着左手手腕上一只翠绿色的镯子,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歪头看着梁疏桐。
“你的名字难听啊,翠湖,翠湖,你听听”
“翠湖,翠湖,又翠又胡,锅巴好吃啊,鸡腿也好吃”
“改个名字好不好?”
“好啊好啊,改什么?”
“煜煜怎么样?”,梁疏桐拿出了自己一早准备好的名字!
“咦…………难听死了”
“哪里难听了?”
“鱼鱼儿,我不爱吃,扎喉咙”
“不是那个字,是这个字”,梁疏桐好气又好笑,开始在地上写那个煜字,准备给她解释一通!
“好啊好啊,我就叫鱼鱼儿”,还没等梁疏桐落笔,她竟然哈哈大笑着,转折突兀又生硬地赞同了,然后起身跑开。
“大苯牛,站住,叫我鱼鱼儿”,梁疏桐看见她两手叉腰,劈开腿拦在提着一桶水的李哥儿面前,就像一只瘦弱的螳螂站在一截粗木桩面前。
“啊?”,李哥儿木然的脸上略显疑惑。
“叫我鱼鱼儿,快点,大笨牛”,她厉声命令道。
“…………”
然后就听见李哥儿闷声大气地抱怨和哀叹,原来是煜煜趁着李哥儿不防,一脚踹倒了水桶,一桶水不偏不倚都撒在了李哥儿的裤子上,而她自己却早已哈哈笑着跑开了,边跑边喊:“大笨牛,就是笨,十颗灵药救不来,若要耳聪又目明,一头撞在南墙根”。
类似这样的恶作剧简直太多了,比如冬天的时候,悄悄把一大块冰塞进李哥儿的被窝里,然后就听见人语已逝,寂静而幽暗的大院里,李哥儿那一声穿云裂石般的长啸,惹的满城灯火重燃,狗吠声一片,巡夜的士兵全部聚拢过来,连连呼喝砸门,以为这家来了什么贼人,正在杀人越货。到最后李哥儿总免不了受老爷一顿训斥,还有一次甚至被巡夜的士兵直接用刀背敲掉了两颗门牙!可他似乎就跟真的傻瓜一样,毫无警惕性,上完一当又一当!上完当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脸上永远都是那副木讷的神色,梁疏桐有时觉得他挺可怜的,偶尔也会劝止煜煜的恶作剧,可每当看到他倒霉过后的那张脸,却不由自主地生起一股厌恶轻视之情!
可是这样一个一直被视为蠢笨、木讷的人却突然流露出于自己往日印象截然相反的东西,这使的梁疏桐震惊之余,隐隐感觉到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很多事,或许都不是表面上所呈现的那样简单,隐藏着数不清的秘密,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真相不知道要剥离多少芜杂琐碎才能显露出来,所以不能轻易给任何一个东西下定义,贴标签,因为万事万物都是变动的!
他越想越多,想到最后竟然有点恐惧和害怕,他感觉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虚无的世界,没有什么可供依凭,没有什么能够稳稳地抓在手心里,一切都是琢磨不透的,看不清的,若有如无,像清晨的薄雾,他好像能感觉到未来的时光里,那些苦痛和疲惫在向自己遥遥招手!
“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会武功?他有什么秘密呢?”,梁疏桐蔓延滋长的诸多想法又回到了原点!
“随它去吧,不管了”,呆呆地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毫无头绪,于是他愤愤地嘟囔一声,用筷子在桌子上重重敲击了一下,便把头埋进饭碗里大口大口扒了起来,他在跟自己的蠢笨赌气呢,饭到嘴里一点味儿也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