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2月22日,在巴西彼得罗波利斯暑热未消的夜晚,才度过60岁生日不久的斯蒂芬茨威格用一瓶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斯蒂芬茨威格,奥地利人,你可以称他为著名小说家、诗人、剧作家、传记作家,以上任何一个头衔都当之无愧,因而不同的人第一次读到他的作品可能差异很大,会错误地把他当作不同的人,你真地能一下子就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痴迷缠绵、《象棋的故事》中的纠结扭曲和《人类群星闪耀时》的波澜壮阔揉合在一个头脑中吗?
《昨日世界》是茨威格的自传,一本独特的书。但凡写得自传,即使不是自吹自擂,也不免对生平得意之事沾沾自喜。但《昨日世界》中,作者却在不断地反思、不断自责。
用今天的眼光,茨威格是一个“富二代”,1881年,那是一个“安稳的黄金时代”,是一个“安排得井然有序的世界,层次分明,从容大度,一个不慌不忙的世界”。茨威格出生在维也纳一个富庶家庭,犹太人传统的低调和俭朴,他家尽管“颇有资产”,但日常生活并不奢侈,他父亲甚至到五十岁时,才去度过假。但被迫害、被驱逐了几千年的犹太人,固有的理想是提升精神境界,进入到更高级的文化阶层,因此非常注重教育。茨威格也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是当时保守 的教育思想,并不符合年轻人激情迸溢。茨威格和他的同学们,一群精力旺盛、不知天高地厚的激情少年,“到处伸出我们的鼻子,对每一件事情,对所有的事情都十分好奇”,竭尽所能去追求新鲜知识,填充仿佛永不魇足的求知欲,正是凭恃这种“恰同学年少,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劲头,他们在精神上走在了时代的前列。他们当中,有霍夫曼斯塔尔这样的天才,有里克尔这样稳扎稳打的早熟者。茨威格本人不遑多让,十九岁时就出版了处女作诗集《银弦集》。大约是有这样的文化底蕴和一点点的少年意气,他竟然斗胆带着自己的习作去拜访了全国圣殿级的刊物主编,并成功发表了自己的文章。
说句题外话,茨威格文学成长的道路,是个典型的刻意练习取得成功的案例。他和同学进行文学创作时,通过相互激励,迅速臻于完善,通过对每首诗进行互相批评,使他们在十七岁时达到的水平就远远超出了普通业余诗人的水平。终其一生,他一直在与同时代的文坛巨匠切磋砥砺,使自己也成为一代大师。
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岁月,是茨威格人生的顶峰。他一系列的著作都大受欢迎,如此功成名就,他却极度地谦逊,“如果我说,我很高兴取得了成功,只要这成功仅限于我的著作和我的文学上的名字,但是如果成功使人们对于肉体上的我感到好奇,那我就觉得成功令人厌烦了。”他怯于用真实的自己承担成功的名声,如果有机会重来,会想一个笔名,让笔名去承担名声,自己则隐居田园。出版社打算请高尔基为他的俄文版全集写一篇前言,茨威格因自己少年时的偶像能为自己作序而略有不安。当站在托尔斯泰的墓前,茨威格又被那种肃穆的平静深深震撼。
三十年代初,纳粹掌握了德国的政权,希特勒开始吞并欧洲的进程,首先遭殃国家的就是茨威格的祖国奥地利。茨威格敏锐的觉察到希特勒吞并奥地利的阴谋,但他的朋友却大大的嘲笑他,他只得孤身远走英国。在异国他乡的日子里,他心心念念都牵挂着祖国的命运,为自己无力阻止入侵愧疚不已。由祖国推而远之,他对整个欧洲的命运也满怀忧惧。他唯一的欣慰就是,他崇敬的挚友弗洛伊德能够逃脱纳粹的魔掌,即使这位睿智的老人已不久于人世。远在南美洲,战争的影响力已减至最低,他仍为欧洲的命运夜不能寐,在这种近乎精神分裂的心理扭曲中,他无力再支撑到胜利的时刻,走向生命的终点。
掩卷而思,如果茨威格没有遇到弗洛伊德,没有如此深入地挖掘自己的灵魂,没有为沦陷在纳粹铁蹄的奥地利祖国痛心疾首,没有对人性善恶的反思,他是否会自杀?
果真如此,他就不再是那个胸有正气而郁郁不得舒的茨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