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不过坟地》

      夏末的暴雨把山路泡成了泥潭,李建军抱着女儿冲出镇卫生院时,檐角铁皮灯笼正被风吹得哐当乱响。值班医生追到台阶上喊:"蝮蛇毒进县医院还有救!"他低头看怀里的小雨,女儿汗湿的刘海粘在煞白的脸上,右脚踝两个紫黑牙印周围已经泛起蛛网状血丝。

      皮卡车陷在村口泥坑里动弹不得,手机地图显示绕大路要翻两座山。李建军扯下驾驶室里挂着的平安符,红绳上还拴着女儿掉的乳牙。后视镜映出妻子追来的身影,她举着输液架在雨里摔了一跤,哭喊声被雷声碾碎在泥水里。

      轮胎碾过"野坟地"界碑时,小雨突然抽搐着抓住他胳膊:"爸爸,有好多白灯笼..."李建军猛打方向盘避开塌方路段,没看见后座塑料袋里给女儿买的生日蜡烛滚落出来,在颠簸中散成一片惨白。

      后视镜里的月亮像颗浑浊的眼球,李建军把油门踩到底,破旧的面包车在土路上颠簸。副驾驶座上躺着他十岁的女儿小雨,被蛇咬伤的右脚已经肿得发亮,镇卫生院给的血清根本不管用。

      "穿过老坟坡能省四十分钟。"李建军抹了把额头的汗,车灯扫过歪斜的界碑,上面模糊的红漆还残留着"野坟地 夜莫入"的字样。三个月前邻村王老四就是在这里翻的车,据说方向盘突然就打死了。

      车灯忽然暗了下,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23:17。小雨发出痛苦的呻吟,李建军摇下车窗想透气,却闻到股腐木混合着铁锈的怪味。月光下,前方土路正中横着棵碗口粗的柏树——半小时前他经过时明明没有这棵树。

      李建军抄起扳手下车,发现树干断口平整得像被电锯切过。山风卷着枯叶打转,他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沙沙声,转身却只看到自己面包车的尾灯在雾里忽明忽暗。

      "有人吗?"他的声音被黑暗吞没。扳手砸在树干上的脆响惊飞了夜枭,车灯突然开始频闪。在明灭的光线里,李建军瞥见后座车窗上贴着张惨白的人脸——那分明是三个月前车祸身亡的王老四。

      他浑身血液凝固,转身冲向驾驶室。后视镜里,横在路中的柏树正缓缓向路边移动,断口处滴落着暗红的液体。面包车重新启动时,收音机突然发出刺啦声,交通频道女主播的声音变得扭曲:"现在插播...老坟坡路段...滑坡..."

      车灯照亮前方弯道,李建军猛地踩死刹车。原本该是下坡的路段变成了断崖,碎石正簌簌往下掉。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如果刚才没被那棵怪树耽搁,此刻他们早已冲下悬崖。

      绕回正道经过坟地时,小雨忽然坐直身子指着窗外:"爸爸,那些石碑在动!"李建军转头看去,月光下的墓碑群安静伫立,只有几片枯草在风中摇晃。

      到达县医院时,小雨的伤口开始溃烂。护士清理时发现创口里嵌着片柏树皮,上面沾着暗红色铁锈。"这看着不像蛇毒感染。"医生皱着眉说。

      三天后小雨出院时,李建军特意绕道去看了老坟坡。那棵诡异的柏树不见了,但在当初停车的位置,他找到半截生锈的钢丝绳——和王老四货车残骸上的绞盘规格完全一致。断崖边的防护栏有新修补的痕迹,水泥还没干透。

      后来听护林员说,那晚暴雨冲毁了老坟坡的监控。李建军再没走过夜路,只是每次经过镇口王老四家时,总会看见他八十岁的老母亲坐在门槛上,用浑浊的眼睛盯着来往车辆,怀里抱着个锈迹斑斑的绞盘。

      第二年清明,李建军带着痊愈的小雨来老坟坡除草。新栽的柏树苗已经抽芽,他把那截生锈的钢丝绳埋在了界碑下。山风掠过坟茔间的野花,隐约带着股铁锈味。

      "爸爸你看!"小雨忽然指着远处山路。夕阳下,王老四的老母亲正佝偻着背往防护栏上绑红布条,每根布条下都系着个指甲盖大的铜铃。风起时,整段悬崖便开满了叮当作响的红花。

      回程时小雨在后座睡着了,怀里抱着从坟地采的蒲公英。李建军打开车载广播,交通台正在播报:"近期暴雨引发山区落石,请勿夜间..."他突然轻笑着关掉收音机,后视镜里,最后一缕阳光正从"野坟地"界碑上褪去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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