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红零笺之一:有命无运

甄士隐在第一回登场具有典型的意义,除了作者点明了的“将真事隐去”的谐音外,犹如那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僧一道”在人间的代理一般,续书人真是看到了这一点,故将完结《红楼梦》的任务也交给了他,在这点上可以说是费了不少心思,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是契合了曹雪芹原意的。葫芦庙火起,累及甄家烧成了一篇瓦砾场,也恰似《食尽鸟投林》中所写“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日后贾家之败似乎有些许相似处的。

红楼诸女儿,甄英莲具有典型意义。本来名字便谐了“真应怜”,这怜不是可爱,乃是可怜。开卷第一回,甄士隐抱着女儿英莲上街,遇一僧一道,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这是关于英莲和甄家未来命运的一首谶语,谶语是天机,不可直说,不可道破。恰如贾宝玉梦游太虚境,见金陵十二钗诸册,听“红楼梦曲子”而“尚未悟耶”一样,真要是明白了书反倒是写不下去了……

“有命无运”,实在是红楼众女儿最大的悲剧,香菱的典型象征意义也正在于此。蒋勋先生谈到“有命无运”时有个很形象的比喻,说好像同样的两部奔驰车,一辆大部分时间都在高速路上行驶,另一部则日日行驶在坎坷的乡间土路上,这就是有命无运。英莲在次年的元宵节由家人霍启(谐音祸起)带着去看灯走失而被拐卖,期间又不知倒卖了几回手,以至于最后连自己姓名家乡都忘记了。好不容易逢着个好人冯渊(谐音逢冤)要把他买走,跳出火坑,却被薛蟠打死了冯渊,买她做了丫头进而收作了妾,取名“香菱”。

平心而论,到了薛家,虽然与在父母跟前做小姐的日子不能比,但比起被贩卖的日子来还是好了不少。尽管有薛大傻子无缘无故的打骂,毕竟薛姨妈和宝钗对她还不错。尤其通过大观园中斗草,学诗诸情节,我们能够看到一个天真烂漫的女性对完美人生的追求与渴望的。

夏金桂的到来结束了薛家尤其是香菱的好日子,“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香菱”改作“秋菱”就预示了生命走向了尽头,别忘了“菱”在秋天就要枯萎了……

其实有命无运是有很广泛的象征性的,不仅仅是香菱。《红楼梦》诸女儿中往往是性格最刚强,越是对命运说“不”最强烈的越是陷入这个圈里面去。晴雯的“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王熙凤的“凡鸟偏从末世来”都是极具此等悲剧意味的。尤其是探春,探春的“生命最不能承受之重”是“庶出”的标签,这是他最忌讳也是最想挣脱的。她用自己的“才自精明志自高”赢的了贾府上下人的尊重与喜爱,但是“生于末世运偏消”是多么的无可奈何——难逃的宿命。推而广之,红楼诸女儿凡是登上册子的,哪个不都是隶属薄命司,哪个不都是最终落个“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的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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