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里还留着多年以前我们四个人的合影，八十年代第一春，在湘潭。和现在这张全家福要是放在一起，可以分明地看见时间留下的印记。一入江湖岁月催，四十年逝者如斯。不由得想起古人的喟叹：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即便有过最狂野的梦想，当年住在湘潭的四口之家大概谁都不曾预见现在的波士顿光景。那时所感知的美帝是腐朽的、垂死的；而共产主义的向阳院里那个画在墙上的不落的太阳才是大海航行的方向。个人的知识是局限的，建立在知识上的个人野心也是局限的，不必自以为是命运的主宰（"I am my master of my destiny"）。 那时的信念是火热而贫乏的，现在的自由是温饱中带着些许漂泊感。从火热的信念走到落寞的自由，一路冷暖具足，可以封存留待日后品味。如果说出来，顶多就是“天凉好个秋”了。
妈妈退休之前是工厂的质量检验师，鸡蛋里挑骨头的职业养成的习惯，生活得耐心而细致，于洗衣打扮从来一丝不苟，以至于八旬依然满头青丝，身材姣好。妈妈好读书且求甚解，比如读诗，一定要从故事背景追到字义，然后背将下来。长卷如《春江花月夜》，短句如《诗经》，两百首倒背如流。妈妈从小外婆疼舅舅爱，惯得天真任性不懂事，一辈子不肯长大，只是对我们姐妹才有老母鸡护崽的精神。
爸爸退休前是个工程师，热衷于发明创造。以前我们家比邻居富裕一点，比如我家总是第一个用上电视机、录音机、电风扇...那些都是爸爸发明专利捞的额外所得。如果爸爸早生五十年在新泽西，说不定成为爱迪生；如果晚生五十年在硅谷，说不定成了乔布斯。而他现在成了我们的爸爸，至今还在发明风力发电机，也是独特的。我们姐妹不懂电机专业，只是觉得爸爸有事情乐得丝丝哈哈地动脑筋，也是一种幸福。
很多人说我们姐妹像双胞胎，其实我们各方面有许多的差别：以前读书时，我的化学物理在及格线徘徊的时候，她从来就是竞赛选手的料，所以我只好读文科，她则在理工科一路青云直上。成年后，她嫁了个大哥，我找了个小弟，姨丈之间就不知谁是老大了。妹妹十九岁出国，身份证和观念上已经是美国人了；我的心可以向往世界，但出国顶多一个月，就会抓耳挠腮地想念国内的熟悉的菜市场和小区的味道。
在莱克星顿的小院里，我们四个还像小时候一样，说着湘潭话，吃着中国菜。知足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样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人在旅途如浪花在河里，流动的身心。洛根机场改一首旧诗，献给我的家人，愿你们幸福、平安：
《浪之旅》
浪说：“纠结啊……”
河说：“旅行吧！
把烦恼归于我
让我为你一路梳理
你 还做你自己”
浪说：“幸福啊……”
河说：“旅行吧！
把快乐归于我
让我为你一路传扬
你 还做你自己”
浪说：“好无聊......”
河说：“旅行吧！
把沉默归于我
让我为你一路歌唱
你 属于远方”
浪说：“什么是远方？”
河说：“远方
就是每一个途中的遇见
你会遇见风
在水面 也在天上
一次一次地
生起 落下
你会遇见云
在水里 也在天上
有七彩的天使
张开透明的翅膀
你会遇见自已
那个熟悉的 陌生的
拔足狂奔的行者
你会遇见我
一次 一次地
相聚 别离
你是我挚爱的游子啊
我是你朝思暮想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