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大卫,满海市一中学生。每天放学后,除了做作业,我还有着跟其他人不同的课余活动。说来你不信,我是个科学家。七岁的时候我把君子兰叶片捣碎,加了一点点旺仔牛奶糖,一点点狐狸的笑声,一点点索玛花粉,和一点点屎壳郎的眼泪,打开了穿越各种空间的大门。从那以后,我就独自投身于探索世界的科学研究。看到后面挂着鬼头画作的墙上有个小红点吗?输入我的右手无名指指纹,就可以进去我的地下室。
最近,我发现家里的人越来越多。在我记忆中,他们本就该是我们家里的人,可却又说不出的奇怪。每天放学回家都看见:客厅里的泰迪熊先生跟电风扇爷爷下着象棋,阳台上僵尸莱尔和插座海伦谈着恋爱,餐厅被指甲钳夫人、酒仙大爷、弥勒佛和花生酥小李改成了麻将娱乐室……我跟他们打了招呼,回房间写作业,七点整,电视芬姐就会亲切的叫我出来跟大家一起吃饭看新闻。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妥,大家对我都非常宠爱,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心中那股莫名的困惑是怎么回事。趁着这个周末,我向鹦鹉史金纳请了家庭大扫除的假,悄悄潜入我的地下室。我将一颗空心玻璃珠子向地上使劲一摔,那里面是时空钥匙的溶液。珠子破碎的瞬间,一扇晃着幽光的漩涡大门出现在眼前。
“去K12。”我说。
一道白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没过一会儿,有人叫我。我揉揉眼睛,说:“大卫12。”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男孩子笑着看我:“来有什么事吗?”
K12虽然是众多平行空间中的一个,但却是最具有智慧的空间,不像我们C09,最和谐安乐却思维封闭。
“我……”
“你直说吧,找我帮什么忙。”
“12,我想让你帮我检测一下,我家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我总觉得,有些家庭成员是多余的,可我说不出是谁。”
“你等一下,我去跟我家里说一声,我们马上就去C09。”
“嗯。”
大卫12上楼去了,我无聊得在他的地下室走来走去。嘿,真的跟我生活的世界没有一点区别啊,要不是他也是具有自己独立思维的智慧生物,我还真像是来照镜子的呢。
“走吧。”“走。”
我抓住大卫12的手,从袖子里摸出另一颗珠子,摔在地上。幽光重现,我们跨进去,思维和身体都回到了我生存的那个空间。
“你看过了,有什么发现吗?”我躲在隐形斗篷里用手肘戳了戳假扮成我的大卫12。
“嗯,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先回地下室,你详细说说。”
回到地下室,大卫12嚼着薯片,眉头紧皱。我不安地问:“究竟怎么回事?”
“我先问你,在你的记忆里,到昨天为止,家里一共多少个人?”
我想了想:“九个。”
“那你今天仔细数过吗?”
“没有。”
“你根据刚刚我们在家里转的两圈,好好算算。”
我削了铅笔,拿出草稿本仔细回想。“僵尸莱尔早上陪我打了网球,一个;泰迪熊先生给我冲了牛奶,一个;电视芬姐给我播了今天的天气预报,一个……”
“十个。对吗?”
我数了数本子上的正字,笃定的点头。他又问我:“那昨天是几个?”
我说:“十个。”
大卫12不紧不慢的打开录音笔,是刚刚的对话:“我先问你,在你的记忆里,到昨天为止,家里一共多少个人?”“九个。”
“明白了吗?不仅是你家里出了问题,你的记忆也被搅乱了。”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至此,记忆里的家中从来都是十个人。“09,你知道绦虫吗?”
“猪肉里那种寄生虫?”
“嗯。你家沾染的,就是类似于绦虫那样的寄生虫,只不过这个是寄生在记忆里的,记忆绦虫。”
“所以,它在吸取我的记忆,代之以它给我的虚假记忆?”
“差不多,但有一点你错了,不是它,是它们。”
“那就是说,我家里有很多寄生虫咯?怎么办?消灭他们?”
“记忆绦虫只会带给你愉快的记忆,并且吃掉你的真实记忆。如果你想要恢复你原本的生活,就好好想想你跟每一个家庭成员的相处,只有好的部分,那就开枪吧。”
生活当然是要恢复原样的,即使我记不得生活原本的样子,我也依旧懂得,不能在秩序井然的空间里做个怪胎。我坐下来,一边开始给枪上膛,一边回忆与各位家人相处的画面。
“僵尸莱尔虽然少了一只眼睛,大半个身体也腐烂了,模样吓人,但他辅导我的数学功课,陪我打羽毛球,从没惹我生气过。呯——”我开了第一枪。我的判断没有错,莱尔倒地,立刻化成一滩粘稠的蓝色液体。
“电视芬姐每天都为我播放新闻,在我写完作业之后还奖励我看动画片,从没让我伤心过。呯——”第二枪。无疑,芬姐还没从对莱尔死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已经化为一抹蓝色。
其他人听见了枪声,纷纷跑过来,看到是我开的枪,脸上都出现跟芬姐一样的震惊,可是,没有一个人有着怪罪或怨恨。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不太好受,也许是厌恶这些寄生虫,或者那些令人作呕的黏液。
没有丝毫辩解,没有任何尖叫,寂静里一连响起许多声枪响,整个家,瞬间湮灭在蓝色里。
“鹦鹉史金纳,曾经啄破了我的耳朵,很疼。你不是绦虫。”我将枪口从史金纳的头上移开,他扇了扇翅膀,呀呀的叫了两声。
“陈思女士,每天为我准备早餐,下午放学回家为我切好西瓜,每天晚上悄悄来为我掖好被角,我考试失利没有责备还做了蛋糕鼓励我,去年夏天冒着大雨来为我送伞……你带给我的美好记忆太多了,一点不好的都没有,是一条隐藏很久了的吧。”我擦了擦手上的汗,重新握紧了枪,瞄向陈思。
她表现得惊慌失措,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望着我流泪。我心里一颤,又立刻告诉自己要让生活恢复正常,不能对寄生虫心软。头一偏,听得震山的一响。
“你干什么!”我向大卫12大叫。
“看你下不了手,帮你了。”他这才缓缓松开辅佐我开枪的手,一脸平淡的看着我。我望着枪口还未散尽的青烟,心中像是被拔出了一个扎根很深萝卜,成了个坑,空空的,久也埋不上。
“麻烦解决,恭喜你,你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我走了。”大卫12说。
我目光黯淡,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他倒是如往常一样的云淡风轻,好像刚刚那一场战斗,不,应该是屠杀,从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什么安慰的话,他双手插兜,进了我的地下室。我听见簌簌的声响,然后一片死寂,我知道,他已经从传送门回去了。
这天以后,我的生活恢复了原样,原来,这才是我的生活本该的模样啊……
我坐在空落落的客厅,电视机放着动画片,却不再有芬姐温柔的声音提醒我该睡觉了;我一日日看着网球拍上落满灰尘,开始怀念莱尔兴高采烈的说“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去打网球吧”,还有他稍微活动右脸的腐肉就脱落,得自己立刻拍回去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我饿了,再没有花生酥小李抖抖身子挑衅我“饿了就吃我呀,不怕过敏的话”;这条晚上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我害怕极了,可陈思女士再没赶来为我讲故事。
绦虫们都消失了,我回到了独自一人的正常生活,接下来,我该自己尝试着找回被吃掉的记忆了。
地下室里,我举着焊枪,任那些闪闪的金花在我面前绽放。旁边的烧杯里咕噜噜的冒着幽蓝的气泡,那是我收集的绦虫残液加了一克拉祖母绿。那些古籍,那些先辈的笔记被我翻的一团乱,七零八落的铺在地上。我的研究越深入,心里越发不安,莫名其妙。
猛地眼前一道明亮,我闭上眼睛,手中仍然坐着我要做的事,没有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