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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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北路横亘在两边广袤无垠的田地中间,这是村里的一条主干道,主干道一路向北左边先是村政府,村政府旁边是村学校,再往北分出三个枝干,左手边四五个队,向北七八个队,向东八九个队,向东第二个队便是李家圩。

李家圩有个李家庄,李家庄是个大户,顾名思义,李家庄都姓李,李家的后代枝繁叶茂,兄弟五人,每人子女六七个,堂表姑嫂叫来分不清东南西北。老李头排行老三,四女三儿,两儿分别是老三阿德,老七阿才。妻子人称八姐,兄弟姐妹十人排行老八,一家人都是老实敦厚的庄稼人,勤勤恳恳。

老三阿德到了二十三四的年纪,上面的哥姐已结婚成家,八姐便求爹爹告奶奶找七姑帮忙介绍,七姑是一远房亲戚,农村里,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仔细一笼络也便成了七大姑八大婆和叔爹之类,不是自家人便是亲戚。

七姑说媒在当地远近闻名,不久便回话:说远乡有一姑娘小慧,相貌一般,家境一般,兄弟姐妹十几个,但是个干活的好手,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吃苦耐劳,贤良淑德,识字不多但懂事守规矩,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麻脸,但话又说回来,相貌这东西在咱农村作用不大,咱农村还不是看中好生养,会干活?最主要是人家说看中了不要啥彩礼,直接就可以带回来过日子,多实在一姑娘!你要有意,就让俩孩子见个面瞅瞅?

八姐心里犯了难,这麻脸到底麻到啥程度?心里没个底。老三可能看得上看不上?李家虽然清贫,可阿德个高相貌也不差,唯一的秘密就是有点“羊角风”,年轻人不看中外表可也不是一点不在乎,可转念一想,人家彩礼啥也不要就图过日子,这么好的女娃娃哪里找去?算了,想多也是白想,先见面看看再说。

仲夏的一天,七姑便带着阿德,阿德拎着些自家种的土特产和两瓶老李头的白酒便急急忙忙上了路,家里十几亩地的农活不能离开太久,得两头掐好时间赶回来,不能耽误。也没想找个啥样的,只要懂事会做个饭洗个衣,生儿育女能过日子就行,阿德要求不高,老实务实,临行那天天刚破晓,蒙蒙亮,清晨的露水打在脚上潮潮的,抄小路经过时路边的青草味氤氲在周围,他贪婪地深吸几口,告诉自己希望一切顺利。

这边老李头和八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这门亲事可有眉目,儿女大了,家里孩子又多,做父母的哪能不焦心,再说自家条件也只能往中下等里数……哎,老李头抽着他的旱烟袋,长叹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在农村,不读书的男娃女娃,成年就大多成了家,二十三四岁还没有眉目,再耽搁几年就耽搁过去了,一想下去,这心里又坠了几块石头往下沉……

三天后,阿德便着急回来了,七姑一脸笑意,眼看这又做成了一桩亲事。只见她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说个不停,阿德低着头,腼腆地微笑着。待七姑一离开家门,八姐便停下手中的活立马飞过来追问阿德,阿德便一五一十的告知,原来这姑娘叫小慧,个头一米五,不胖也不瘦,看起来蛮敦实,一说话便呵呵呵地笑,脸上零零散散布满了好几十黄色的小麻子,这倒也不是那么严重的事,不过说话的时候有点口吃,有时候一句话要重复个两三遍,但只是这样,问题不大。八姐心里听得七上八下,可听儿子这口气倒也不排斥,一点小毛病不影响生活生育,那倒也不是啥问题。

说好忙完这两个月,阿德便过去带小慧过来李家,俩人再去扯个结婚证,就算是正式夫妻。

捡日不如撞日,刚巧邻近十一,祖国妈妈的生日,就订那天扯证吧。婚后二人如漆似胶,如影随形,田间里、灶台边、赶集卖菜,小俩口谈笑风生,让人好生羡慕。

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春天的脚步临近,柳树抽出了嫩嫩的芽,春暖花开。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小慧恰逢此时怀了孕,夫妻俩感情愈发黏腻,乡邻们笑说他俩好得似穿一裤筒,这是一夸赞的好词,俩人羞涩地低下头。

临近年尾时,小慧产一子,取名拴柱,意为夫妻俩的心永远拴在一起,拴柱那一双眼睛美得如一窝山泉,迷人又可爱,睫毛茂密卷曲,让女孩子不禁感慨万千他应该生为女人,拴柱从小便生活在父母浓浓的爱里。

两年后,小慧再孕产子,取名双喜,意为得两子,双喜临门。老李,八姐乐得合不拢嘴,一家人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可双喜刚满一岁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那年旱灾,田里裂开了手指宽的缝,像一张张饥渴至极的嘴巴急等着饮水。农民们个个眉头紧锁,直望着天空,希望能降甘霖!县里紧急召开了会议,最终决定放闸,水闸的水顺势而下,各家各户马不停蹄的用抽水机引水入田,加班加点,抹黑抢水不耽误农忙。夏季本来就是用电高峰期,又加上电力设备陈旧,经常造成跳闸停电,一来电,大伙便争先恐后直奔田地,打开抽水机,巴不得立刻灌溉好农田。

那是个夏季农忙抢水的夜晚,阿德的抽水机线路由于老化,在开机引水的时候不小心触电,电流如一道闪电经过他的手臂直击心脏,瞬间心脏停止了跳动。隔壁的田间邻居听到惨叫声赶过去,阿德已经没有了呼吸,右手臂烧黑了一块,大家赶忙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人送去最近的医院,医生也无力回天。看到阿德这么年轻便阴阳两隔,大伙惋惜又难过,好多女人默默地用手抹泪,八姐哭得死去活来,小慧抱着双喜几乎哭断了气。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无法承受的痛苦,几乎要了亲人的命。小慧那时连死的心都有,真想随他而去,失去丈夫的锥心之痛,望望留下的两个孩子,泪滴变成泪雨,浸满了她整个脸颊。原本虽不富裕却还恬静的生活仿佛龙卷风袭过,一片狼藉,除了眼泪还是眼泪,也再没有什么……

可这两个儿子是阿德的亲骨肉,她想去陪他,可她走了,孩子没爸又没妈,该多可怜,想到这泪水又糊成一片,模糊了双眼。可她就算哭瞎这双眼,也换不回死去的阿德,上天啊,你为何如此残忍,他才28岁,他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他是这么善良,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好人无长寿呢?又是一阵长久的哭声,伴随着一阵长久的抽泣……如今的夜晚格外的长,长得让她如坐针毡。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两个男娃娃渐渐长大,转眼双喜已经4岁了。就在4岁那年,阿才和小慧住在了一起,两个人成了夫妻,听老人说,这在农村里这叫继婚,哥哥过了世,弟弟可娶嫂子,大家都觉得司空见惯没觉得是什么坏事。阿才本身排老小,现在也差不多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在父母的商量下,也同意了。

如今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俩人也就安安稳稳的度日子。阿才找了份工地上的活,摸早贪黑的忙活着,过了农忙做工地的活,农忙到了又忙地里的活,父母看到他这样,内心里觉得有些亏欠,不管怎么说他为了老李家,为了哥哥的后代牺牲了自己的婚姻。阿才嘴上虽然从未说过一句什么,可做父母的,心里负疚感越来越重。

一起的二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取名玲儿,玲儿乖巧听话,这也许是上天给他们的贴心小棉袄,也许是阿德的在天之灵保佑,上天赐给了她一个女儿慰藉她。想到这,她又落泪,这次是高兴。

拴柱和双喜都在读书,玲儿也一天天长大。而老李和八姐却一天天变老,长期干农活身体落下了些毛病,阿才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工地的活越接越多,看着他日渐瘦削的脸,和被生活压弯的腰,小慧心如刀割却又爱莫能助。

次年的秋天,阿才说玲儿也长大了,想带着她去县城里新建的游乐场里玩玩,再给她买套新衣裳,从小到大都穿的旧衣服,女孩子家,都快读书了,该买件新衣服了。这周工地赶活,忙完这周就可以松口气,拿到工资带玲儿去。

可下周还没来临,噩耗就抢先一步来临,周四的下午,一个工地的人风尘仆仆地跑过来告诉小慧,阿才在工地干活时从四楼坠落,现在医院,凶多吉少!小慧听到这消息如五雷轰顶,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之后便没有了知觉,待她再次醒来,看见三个孩子站在床边,哭得声泪俱下,她问阿才怎样了,孩子和旁边的公婆便哭得更伤心,八姐说阿才摔下来时伤到脑部,腿部被跌落的一块楼板压的血肉模糊,需截肢,险些捡回一条命,但医生说以后只能躺在床上,差不多成了植物人……小慧双手握紧了旁边的床单,心痛得拧结在一起无法呼吸,她听到自己咬紧牙齿咯吱咯吱的声音和一声发自内心的呐喊声……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慧的脸上慢慢没有了笑容,头发白了一大片,除了照顾丈夫时会把孩子的点点滴滴说给他听,大多时候她总是眼神呆滞地坐在那里,有时候一坐几个钟,不说一句话,有时候,嘴唇蠕动几下,眼泪便滚过脸颊。小时候,她听过老人说有的女人克夫,有的男人克妻。她觉得自己就是克夫的那类女人,因为她,阿德年纪轻轻罹难,她更害了阿才,阿才是因为和她在一起才遭此劫。从一些老人的眼神中和窃窃私语里她也读到了,她不能再去害人,所以余下的日子她要怎么过?继续在一起会不会害死他?!会不会连累到家里的其他人?也许她压根不适合结婚……如果女人的命硬,那她就会不断克跟她结婚的人。

让她内心雪上加霜的是,发生这一切,公婆从未怪过她一句,甚至还宽慰她不要乱想,人各有命,也许这是上天的旨意!可她已经害了两个无辜善良的人,两个老人又日渐年迈,如果她离开,那两个老人不是更孤苦伶仃?

那晚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老是浮现死去的阿德的脸,他带着笑意,叮嘱她要好好照顾孩子和老人。再想想因她而变成这样的阿才,深深的自责,一种不能呼吸的窒息感紧紧地勒住她。不晓得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刚有睡意,眼前却出现阿才牵着玲儿去游乐场的画面,被惊醒,脑海中还残留着他父女俩的背影,那背影放大、模糊、直至消失……

黎明的曙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她看着旁边酣睡的孩子和阿才恬静温和的脸,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换个身份继续留在他们身边,这样也许上天可以不再继续这个“游戏”。


那是个初冬的早上,小慧扑通一声跪在老李头和八姐面前,“让我这辈子换个身份做你们的女儿吧,替阿德阿才好好照顾你们,我对不起你们,我只希望你们健健康康,孩子健健康康。”

两个老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说些什么,三个人抱成一团,痛哭流涕!

后记:这个故事在脑海里存了很久,想写但又不知怎样写才合适,感谢月儿伯乐把它收录,非常感谢!小慧这个人其实是有个真实的原型,只是原型人物更加曲折,所以写的时候做了些改动,这个女人生活在现实,可她是个命运多舛的女人,曲折到让我怀疑她是不是个真实的存在,可她又真实的存在于我的生活中。这是个远乡的女人,嫁了第一任丈夫有点羊角风,后来确实由于触电没抢救过来,去世了。但是农村的风俗,也就是继婚,让哥哥最小的弟弟跟她成了家,这是很古老的一种风俗,农村并不排斥,也考虑到孩子,这样可以兼顾。婚后没几年,第二任丈夫工地里几层高楼摔下来,出事故去世了,从此便被农村人说命硬,克夫……,可悲剧还没有结束,她的第二个儿子在6岁的时候因发烧一个多月,没有及时送到医院耽误也去世了,一家人的哭声到现在还深深的留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有时候我在想,到底要不要把这个故事讲出来,应不应该把它说出来?会不会很残忍?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它记录下来,其实命运有时候确实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说不清,可有时候它就是对一个人很残忍,便不由得想起了史铁生,感觉命运像个重锤轮番击打摧残他,可他却那么淡然地看淡生死,就像他说的: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面前都有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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