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亦舒小说《不易居》改编
01
石子在中餐厅打工，她双手端着盘子，挥着汗，头发永远有股洗不净的油腻味，一双黑鞋早已穿的爆缝，白衫黑裙上全是菜渍。
今天终于收了工，关了门，石子坐下来松口气。
在公交车上已几次三番累得想睡着，回到家，开门进地库，看见室友孔碧玉正在摸蔻丹。
她与碧玉共租一个地库，每人分摊三百五十元房租。
石子累极，倒头睡熟，一只手搁在床外，碧玉可以看到她手背上烫的痕迹。
这几年石子一直当女侍应生，整个人粗糙了。而碧玉自己则在酒吧做领舞，生活亦是艰辛。
孔碧玉看着窗外的满月，这异乡之月的莹光照不到她们身上。
02
石子与碧玉在上海申请到加拿大自费留学，两人自小是邻居，有商有量。
她们两人也获得了加国永久居民权，可是生活是天长地久之事，人活在世界上，需要不停支付生活费用，生活本身不易居。
极窘的时候连洗头水卫生棉都买不起，不得不想办法打工赚钱。
第二天，碧玉向石子宣布，“石子，我要搬了，搬出这地库，搬到本那比簇新两房公寓去。”
石子发愣，她独自怎么负担得起房租？
碧玉叹口气：“石子，大难来时各自飞。”
“各人要求与际遇不一样，希望你与我保持联络。”
石子知道，碧玉认识了一个台湾人，已经结伴去过日本，两个人在一起很高兴。
石子上完课，去唐人街中餐厅上工，老板娘区姑娘听说石子要搬家，无处可去，笑道：“自古至今，做买卖，都是拿本身所有，去换那没有的，石子，你有青春，有美貌，也有力气，有智慧，看你打算卖什么，去换什么了。”
石子大气不敢透一下。
“花花世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最有办法，一个翻身，立刻晶光灿烂，叫人不敢逼视。”
石子已无心情，匆匆离去。闲坐在家，偶翻报纸，看到一则广告，聘请保姆，临近暑假，石子决定一试。
来到爱蒙路三二零号，门墙上钉着一块铜牌，上书“不易居”三个中文字，她按门铃，菲佣将她带进门，那是一座三层高的花园洋房，前后有庭院，外形低调，走进去，屋顶十分高敞，大玻璃窗，柚木地板，家具简单实用。
屋主何四柱，建筑师，三十多岁，气宇轩昂，衣着考究。已离异，育有三个孩子。何太太又在香港订婚，订婚仪式盛大而璀璨，订婚指环上的钻石重达七克拉。
那么美丽的家园，那样明眸皓齿的孩子，都留不住何太太的心。
03
何四柱经常出差，一日，何四柱坐下来，叹口气，对石子说：“我真累，真不想动，后园徒有泳池，我一次都没游过，这样低的生活质量，真令人失望。”
石子愕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一直以为人一有钱，就可把烦恼降至最低，越有钱，烦恼则越少，如不，那么辛苦赚钱干什么？
何宅菲佣对石子说：“这三个孩子是富有的可怜孩子，你我都知道大屋大车还抵不过妈妈一个拥抱。”
石子笑笑：“许多穷孩子也没有妈妈。”
石子退掉地库，搬进何宅的工人房。省得一钿是一钿。暑假一到，石子开始了白天保姆，晚上端盘子的打工生活。
一日下班，中餐厅大师傅的妻弟麦志明等在门口，邀请石子喝杯咖啡。麦志明，开着维修店，高级蓝领，性情单纯，在温哥华有几套房，生活稳定，这应该是个理想的对象，更何况他有心要供石子读书，但需要石子与他结婚。
石子对未来对象的职业并无憧憬，但需要有共同喜欢的音乐，有共同可聊的话题。
日子飞逝，转眼暑假将过。
何四柱召石子到书房。“你几时开学？”
“九月十二。”
“你可会考虑留下来？”
“我要读书，焉可分神。”
“你确信书中自有黄金屋？”
“比那更多，书中有我的香格里拉。”
“我妒羡你的纯真，我祝你成功。”
随后，石子开始面试新的保姆。
04
石子因故第一次进入主卧室，立即愣住。
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睡房，四周围空间足够踏脚踏车，挂满各式女装，鞋子一层层分颜色放得整整齐齐，像鞋店的陈设。
浴室用淡绿色大理石，四周全是镜子，大窗对牢海景，像极好莱坞电影布景。
一日，何宅来电，何太太要前来探望三个孩子，石头突感胸闷头痛，强打精神前去接机，途中被何太太百般刁难，石子撑着抬起头，她一定要看清楚这位太太。
何太太相貌堪称秀丽，不知怎地，性情却如此刻薄。她是香港名媛，从小衣食无忧，无法体会他人卑微讨生活的辛苦。
何太太以石子生病传染为由将石子扫地出门。
石子拖着病躯，心绪难平，天地之大，她所拥有的，只有她自己罢了。
石子被麦志明接走，小心照顾。或许麦志明是盏明灯，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靠一靠、憩一憩。
但她无法说服自己，她很感激麦志明，可并不爱他。
就在石子无家可归之际，何四柱给她一个地址一把钥匙，将自己的公寓借给石子居住，以示道歉。
地段甚为高尚，租金约在千元以上。“我租不起。”石子说。
何四柱叹口气：“你总不能做毒贩和脱衣舞娘邻居，租六百五十元好了。石子，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石子住下，准备招合租，节省开支。
一日，接到电话，石子赶去医院，看到碧玉的脸淤青肿胀，眼角嘴角都有缝针痕迹，那人心狠手辣，分明要置她于死地。
“碧玉，是那个人吗？”
“别乱讲。”
“碧玉，有独身女失踪，一年后头骨被人弃置在马路上，这个城市也有它阴暗面，让我帮你。”
碧玉忽然微弱地笑了：“你帮我，石子，你泥菩萨过江，如何帮我？”
“碧玉，走出来，脱离他的魔掌。”
碧玉疲乏地牵牵嘴角：“到何处去？唐人街？大上海？还是与你一样，替人做保姆带小孩打理家务？”
“我们会出头的，碧玉，我们会出头的。”
“我疲倦了，石子，今朝有酒今朝醉。”她别转面孔，像是累到极点，石子只得告辞。
第二天再去看碧玉，正巧碰到她出院。
一辆黑色麦塞底斯来接她，司机替她开车门，工人扶着她进车。
脸上尚未拆线，像是打破了的瓷娃娃又用强力胶黏上，裂痕处处。
如果一个人不独立，经济上依附于他人，如同失去双脚，很难离去吧。
然而，市中心横街总有流莺足迹，她们更像流萤，太阳一出来，翅膀渐渐腐化死亡，没入草冢。
哪一种结局更可悲呢。
05
石子前往何宅收拾行李，碰见了何四柱的女伴，她皮肤白皙，身形款款，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然而，这样的女伴来何宅一次两次也就销声匿迹，无足轻重。
合租的室友叫李蓉，辗转过日本、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如今来到加拿大，豁达，聪明，有能力。
她能把家务整理的井井有条，面对棘手的事情也能轻松处理，她似乎经历过很多事情，活得很明白且通透。
石子喜欢这样的室友。
李蓉接手了何宅的保姆工作，石子继续白天读书，晚上去中餐厅上工的生活。
李蓉处理事情果断干练，并不像石子那样一味付出，亲力亲为，她让孩子们独自自主，只起到监督的作用。
一日傍晚，李蓉说：“石子，何宅那份工，你是交给我了？”
石子点点头。
李蓉忽然大胆问：“那么，麦志明这个人是否也由我接收？”
石子一愣，不相信双耳，渐渐她的愁容露出一丝微笑：“你不嫌弃麦志明？”
“他不嫌我已经很好。”
石子坦然说：“我祝福你们。”
“石子，你真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石子，我做过许多行业，见过许多事，现在只想嫁人。”李蓉感激地说。
在李蓉内心，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经历过颠沛流离、经历过流浪，她体会过困苦，她做过香港人的情妇，也享受过优渥的生活，以及道德的谴责，她懂得适时退出，她懂得审时度势。
她因为洞悉世情，才能返璞归真，心甘情愿跟麦志明组织小家庭过平凡的日子。
尽管这种懂得，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06
一日石子返家，有警察在门口等候，警察带着她去到政府殓房，进入冷藏间认人。
她清楚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碧玉。
碧玉因注射过量毒品去世。
她内心在泣血，她替碧玉拢了拢头发，随即转身离去。
每个人最初所选择的路，是否已经预示了未来？
如果中途戛然而止，抽身离开，会不会结局不一样？
中餐厅大师傅老陈因为误会被警察抓捕，石子着急地向何四柱求助。
何四柱听罢，半晌不出声，稍后说：“石子，你可否置身事外？”
“何先生，我并无打算舍生相救，只是想帮同事一个忙。”
何四柱淡淡说：“石子，你这个人真正难得。”
他介绍了欧阳乃忠律师予以协助。
欧阳律师专业干练，事情处理的很圆满。
欧阳律师邀请石子周六去公园骑脚踏车，深夜去髙鲁士山上看流星雨，看到几百颗流星密集地飞越夜空，壮观而璀璨。
他送她回家。一整夜她合上双眼都看到天幕上有千万颗流星朝她扑过来，她仰着头，沾了一脸光。
第二天，电话铃响，何四柱邀请石子来何宅，有话要说。
“石子，你在约会欧阳乃忠律师？”
石子一怔：“是，有人嫌我吗？”
“不，你是罕见的好人。……我只是想警告你一声。”
石子抬起头，聆听。
“如果对这段感情有寄望，你要给他时间、付出耐心，也许他真正想改变人生观。”
电光火石间，石子明白了，她低下头。
“石子，我想你有个心理准备。”
“谢谢你，何先生。”为她，他讲了朋友是非。
过了片刻，他说：“我介绍我未婚妻给你认识。”
这女子年轻美貌，性情单纯，能体恤人情，是一位让人心生喜爱的女士。
石子告辞离开，情绪低落，在山脚超市坐下休息，忽然笑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有几件事是天从人愿，生活大致上过得去已属万幸，石子心头一口气渐渐平复。
回到家，欧阳来找，他手中提着外套，领带解松，神情有点委屈。
“我有话说。”
石子温和地答：“洗耳恭听。”
“我以前并不约会女性。”
石子镇定地答：“大家是朋友，不分男女。”
欧阳苦笑：“你不相信我会为你改变？”
石子摇头：“你要改是因为你自己愿意改，不要为任何人，怕只怕那人会令你失望，你又得打回原形。”
欧阳不出声，过半晌，他告辞了。
石子叹息，如果一个男人对于感情太过于谨慎和防备，究竟值不值得去争取。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石子盼望着马上毕业。
石子决定，毕业之后，要努力地试一试自己的实力。
首先要好好的活着，
然后，买一间临海的公寓，把母亲接过来一起生活。
阳光洒在公寓的阳台上，将石子的头发映出一道金边。
---- end ----
本文改编自亦舒小说《不易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