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驸马府,今日泛着喜气,从外观上看,没有张灯结彩,没有红纱幔帐,但如果再驸马府外待上一整天,就能发现进进出出的客人、管家、仆役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喜气。
已经被举荐为青州刺史、现任左卫将军的驸马爷王敦,今日要讨一个小妾进门。一些流言已经在京城中四散流传开来,比如这小妾乃是金谷园的绿珠之徒,容色倾城,温柔妩媚,善笛善舞,金谷园大火之日,驸马爷英雄救美,这女子为了报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许。能在皇城脚下、先帝爷最宠爱的襄城公主手上,将驸马爷抢去,这小妾的狐媚功夫看来不低。
这流言的主角、传闻中狐媚的小妾宋祎,此时正在驸马府内一处偏僻的院落,对着一套暗红色的嫁衣犯愁。
她想起王敦那一天说过的话,“你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夺不夺权我不在意,但我一定不会让你走。”
她本以为王敦只是将自己留在府内,撤走了看守,逃出去只是时间问题,哪里想到他竟然大张旗鼓地预备将自己娶进门。她来驸马府的时间尚短,王敦又有意不让她与府内的人接触,深墙高院,总不能真的嫁给王敦做小妾吧。
“笃笃笃——”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宋祎一言未发,头也不抬,一手依旧托着腮,朝着那件嫁衣发呆,大约是梳头的嬷嬷来了,她转着手里的茶杯,听到门“吱呀”一声,她挥手将茶杯砸了过去。
“数月未见,小丫头的脾气倒是大了很多嘛!”一声带着烟火气的声音响起,宋祎有些惊喜,“蔡管事?!”
“嘿嘿,听说阿祎今天出嫁,我老蔡头特奉河东公主之命前来祝贺。”话虽如此,老蔡手提溜着两个食盒,一点儿都不像送礼的样子。
“蔡管事还不知道阿祎么?阿祎并不想嫁人。”看到老蔡头,宋祎生出些亲近来。那时候,宋祎在孙秀府中,因为老蔡头的缘故,她见到了河东公主,报了师父绿珠的大仇。
“我的好姑娘,你想做什么,我老蔡头心里可清楚着。你先别忙,打开我这食盒瞧瞧。”老蔡头脸上微有得意。宋祎不疑有它,连忙打开食盒,两个双层的食盒,乃是一份白饭,几样小菜,白饭盛在竹筒里,小菜却不是北地时鲜,确实吴中特有的菰菜、莼羹、鲈鱼脍。
这菜在别人眼中不过是难得的南方之物,宋祎却知道,此刻阮孚与张翰必定在设法救她。她与阮孚情定竹林,这竹筒指得是阮孚,这些小菜都是张翰的最爱,他们又曾在吴江上泛舟同饮,张翰还说要和他们的喜酒。
可当务之急,不该是将自己救出去?宋祎疑惑地看向老蔡头,他脸上只管得意,“逃婚前总得填饱肚子,若要情郎抱着你跑,再被追上了,老蔡头可帮不了你们?”
说罢,他将筷子递给宋祎。她踹着满肚子的疑问,只好就着三个精致的小菜吃了小半竹筒的饭。
“蔡管事,孙家倒了,公主现在可好?”
老蔡头“嘿嘿”一笑,“自然是好”,却再不肯多说了,“阿祎,你头上的这支双珠流苏簪,我记得可是一把利刃。”
宋祎轻点下巴,扶了扶鬓边的钗,这支钗内含机关,其中的一颗珍珠拔出后,将原本的簪被分成两支,一支好似鞘,一支好似极细极小的匕首。她曾经,跟着假扮军士的阮孚,学了三个月的匕首五式。
老蔡头面上似笑非笑,“我听说,这驸马爷爱你爱得紧,自从将你带进驸马府,每天晚上都要到你这里来。”
“每天?!”宋祎记得,他为着能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最近很为着职位奔忙了一场。
“老蔡头我人虽老,消息却一向灵通,我可听说他每日都在院外瞧着你的屋子,直到烛火熄灭。”老蔡头看着宋祎怔怔的,遂又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也没有像你以为的这么讨厌他。”
宋祎闻言一惊,“不,他是我的仇人。我小时的姐妹……”
“嘿嘿”,老蔡头笑了笑,“你可知道你想报孙秀之仇时是什么样子的么?充满杀气,横冲直撞,如果孙秀在你的眼前,你一定不顾一切使用任何你可以使用的武器。”
宋祎张了张口,终究无法辩驳。在驸马府的数月,她想的只是如何逃出去,她根本没想过要杀王敦,连威胁他、利用他逃出去,她也没想过。
老蔡头走近窗前,往外张望了一番,“时辰差不多了,王敦应当会到你这来,看着你穿上喜服,如果你心里想的是王敦,老蔡头替转告阮孚那小子,让他断了对你的想儿;如果你心里仍旧是阮孚那小子,那一会儿王敦来,别怪老蔡头手狠。”
宋祎的心里有些乱,却自己都不知道在乱什么,她仍然吐字清晰,“我自然,是要与阮郎浪迹天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