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所以

“我必须要去，即是职责，又是需要。”

躺在床上的她听到这句话，马上反驳道：“我怀孕了，刚刚五十天，需要人陪我。”

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两只手互相搓弄着。他紧张的时候，就这个动作，缓解内心的焦虑。

“咱俩结婚五年，没怀孕。你知道，这个孩子对于咱俩来说，多么难得，多么重要。大年初一，你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在家吗？”

他走到卧室，轻轻地坐到床边，向床里推了推被。她翻身坐起来，满脸泪痕地看着他，他已经穿好衣服，装好旅行箱。

他拉过她，抱了抱。

“乖，没办法，咱必须要去，国家需要，疫情需要。”

她一把拉过床里的枕头，使劲地撇到地上，“我一个人在家那么多天，我害怕。”

“乖，不要太用力。头三个月，胎儿容易流产，孩子来的不容易，照顾好自己，也许我马上就能回来。”

“一个人在家，害怕”

“哎，疫情太突然了。年前，我妈要咱们回乡下过年，可是，今年要自己在家过年，享受二人世界，初三飞广州。没有料到，疫情太凶猛了。”

“十八楼，不用担心，很安全。”他有些诙谐地说道。

站起身，捡起她扔下来的枕头，轻轻地掸了掸灰，又放回床上。他有严重的洁癖，做事爱较真。洗浴间的毛巾用完后，一定两条叠好，搭在栏杆上，两条毛巾整理成一样长度。两个牙缸摆放一个方向，就连牙刷都要一个姿势立在牙缸里。

“八点半了，十点在院里集合。虽然路上没人，那也要早点报道。”

他摸摸她的头，她没有回应，只是那么坐着，不看他。

她听到他回到客厅，拎起手包，拉上旅行箱，走到门口了。

他打开了门。

她喊到“等等。”

她衣衫不整，光着脚跑了出来。他忙说：“别急，慢，要慢。”

他回身抱住她，羸弱的身子，似乎更弱不禁风了。

她使劲，使劲地抱着他，脸贴在他的胸口，听到“咚咚咚，咚咚，咚!”

“照顾好你俩!”

他一语双关，又有些意味深长。

她看到身影消失在门外，“咚”的一声，门关上了。五秒后，电梯又传来“噔哒”声，再一个五秒，电梯关门声，电梯落下声。

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口，坐在窗台上，头贴在玻璃上，努力向楼下看着，阳光把玻璃烤的很热，温暖。 还能隐约地看到小区门口的红灯笼，隐隐约约还有一些鞭炮的碎屑。初一的上午，阳光依然明媚。楼下的小区，少了往日的热闹，似乎干净了。

他拉着箱子，迈着大步，一边走，一边打着电话。走过花池，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窗口，转身消失在花池的假山后面。

她站起身，踮起脚尖。不，十八楼，高度应该可以一览小区的全貌。

又看见他了，已经走到小区的大门口。他抬起右手，去按左门框的开门按钮。他习惯用右手。拉开黑色的铁门，不，旅行箱还没出门，门就要关上了。他似乎发现了，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快速地拽了一下旅行箱。

门关上了。

他站在小区门口，还在打电话。右手伸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把电话放在了红色羽绒服的右侧兜里。拎起旅行箱放在出租车的后备箱。他拉开出租车的后门，抬起左腿，钻入车内。

五秒的停顿，车开走了。

她环顾四周，沙发的五个靠垫上的茉莉花，一个方向向上开着，沙发的坐垫一个距离地摆好了。开放式的厨房，已经整理干净。

她坐在窗台上，阳光肆虐了整个客厅，尘埃在阳光中舞蹈。钟表上滴答的韵律声太响，她有些烦。

她回到床上，翻看手机，在微信里，给他发了十个笑脸。

迷糊中，好像是他回来了。她在惊喜中惊醒。梦。

在一阵阵的胃痉挛中醒来，她想要吐，光着脚，跑到卫生间，呕尽了力气，吐出的全是黄水，又苦又涩。她想哭。

他与她从小青梅竹马，左邻右舍的邻居。双亲都在乡下。每年都回家过春节，今年打算二人世界，初三去普吉岛4度假。意外的疫情致使旅行泡汤，疫情居家隔离，意外的怀孕。

此时，谁也不能来陪她度过最初的妊娠反应。

已经下午了，她到厨房准备晚饭。冰箱门贴着一张纸，茉莉花的磁贴压着一张暗花的信纸。看到纸上刚柔拙巧的钢笔书写留言，她的眼里蓄满泪水。一周的食谱，做成半成品，冻在冰箱里。

她做了小米粥，夹一点咸菜，煎一个鸡蛋。生命就是一个奇迹，一碗粥下肚，胃里舒服了。

她同妈妈视频，妈安慰她，孩子来的不容易，要她告诉他，一定照顾好她。她没告诉两家老人，他已经坐飞机支援武汉了。武汉封城的信息传遍全国，紧接着，全国范围内的禁足，居家隔离。老人们越来越紧张，每天通电话，聊这件事。不，全国的人民都在聊这事。

朋友圈已经被疫情的各种真实或不真实的消息填满，她开始控制翻看朋友圈频率，她不想面对日渐恶化的疫情。

不看朋友圈，转而刷抖音。她还是想知道武汉疫情的最新消息，剃头的护士、昏倒的医生，患病的医生……。一遍又一遍，她想知道最新情况。想知道，他有多么忙。

她每天醒来看手机，困了，接着睡。只有睡了，时间过得才快一些。也许醒来时，看到疫情的拐点。

白天永远不懂夜的黑，黑夜就是比白天更漫长。

七天了，他走了七天了。

依旧是在一阵反胃，恶心中醒来。她觉得七天的时间里，没有看到疫情的拐点，疑似病例，确诊病例，死亡病例，数字不断刷新。

闺蜜们在群里喊话，最初几天，大家议论疫情，转发自己发现的新信息。抱怨疫情，影响出门聚会。还有人觉得，疫情期间，多读书度日。还有人，老公不让出门，她生气，憋不住了，出一次门，回到家里，老公用酒精到处喷洒，连鞋底都不放过，

她觉得自己不能像他一样，参与到抗疫一线，那么就做听话的公民，不出门。

他忙，看着换班后，疲惫到，不想说话的时候，她要他马上休息。

恐惧日渐加深，她觉得离那“狼性的物种”很近。无法总结，无法沉思。睡眠是逃脱困境的唯一方式。

她透过落地窗，看到小区里，阳光下，寂静的街路，掩盖下的不安，困惑，恐惧，猜疑，苦熬。

她体味着疏离的感觉。

她看了一段话“很多作家在写目前的灾难，但是，我写不了，就算要写，也希望自己多一些冷静和理智，就像我刚才讲的，灾难文学唯一伦理，就是反思灾难。”

她想，当下的迷茫，恐惧，机械地，侥幸地，……各种不安的情绪控制下，无法觉察出自己真实的情感和理智客观的评价，只有当疫情结束后，沉淀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地彰显出内心的文字感觉。

他走的第十天。

她改变了。她不在逃避现实，每天在这个十八楼的房间里，八点起床，洗漱，打扫房间，与阳光中的尘埃舞蹈，看书，听音乐，学做美食，走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218步。

她发现书房中，那盆茉莉花的叶子严重缺水。她庆幸，及时发现。茉莉需要她。

这盆放在书房的茉莉，是他和她爱情的共同见证。她和他，虽然是青梅竹马，但是，一直到了大学毕业那年，因为这盆花，确定了恋爱关系。

小的时候，住在隔壁，高中后，两家搬走了，他家城东，她家城西。大学毕业后，在老家的花店外，她和他因一盆茉莉再次相见。他看着长发齐肩，穿着黑体恤，白短裤，飒爽秀丽的她。

他说，你如茉莉，质朴、清纯、迷人。

生活因她的忙碌，焦灼逐渐散去，她开始习惯，接受。

她不想看朋友圈，更不想发朋友圈，只想安安静静看综艺，看电视剧。

第二十四天。他走的第二十四天，她已经不孕吐了，身体完全接受了他和她生命的延续。

这天早起，打开卧室的门，她闻到了茉莉花的清香。她发微信给他，先发一张小女孩笑的控制不住自己，躺到床上的图片，接着又发了十个狂笑的笑脸。

留言“花开了，咱们的茉莉花开了，春天真的来了!”

晚上，他回短信，春天当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