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片一:初见
第一次见到陈辰是在高二,这个高个子男孩让人过目不忘。
同桌曹扬从窗外伸手接过一件物事,仔细一看是一部手机。这也不算惊奇,记得在2009年,手机已经普及到每个心里装着一个姑娘又不想写信的男生手里,但谁都不敢公然拿出来,只揣在保险的口袋里任它睡懒觉,毕竟那还是一个班主任神出鬼没的年头。我和曹扬坐在靠窗的位置,时常被窗外的影子吓得不敢呼吸,眼睛直直地盯着课本,实际上心眼瞥着窗户,恨不得太阳穴长出一只眼睛来。
曹扬的爸妈都是教师,他在学校的教师公寓起居,不用体验脏乱差的学生宿舍,惹人羡慕之余,却也徒增不少烦恼:班里所有带手机的同学下了课都要跑到我们课桌前,羞涩地拜托曹扬把手机带回去充点电。曹扬素来人缘好,都爽快答应,久而久之,别人还没走到跟前,曹扬已经心领神会地伸出手去,一边东张西望防范班主任的鹰眼。我看他“做贼”的样子觉得好笑,就对他说,冒风险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以开个副业发家致富了。曹扬哈哈一笑。
这天下课,窗外来了个新鲜面孔,一身蓝色的白净衣服,整齐的头发下面露出一副清俊的五官,瘦削的身材从窗口望去极为板正,一时间惊为天人。
曹扬迅速将手机塞进桌肚里,“天人”趴在窗台上和曹扬说了几句就离开了,我好奇心起,问曹扬他是谁。曹扬说,陈辰,一个很特别的人,以后你会知道的。
我突然很想认识他,想对这个特别的人一窥究竟,但是曹扬口里的“以后”一直没有出现,我的渴望也被沉重的课业慢慢冲淡。
断片二:相识
直到一年后的高三,我和陈辰在新学期的新宿舍相遇。
他不认识我,可我记得他。他叫陈辰。一个特别的人。
我们住在同一间宿舍,但不属于同一个班级,他是特选的小班生,在寥寥几十号人的教室上课,是全校被区别对待、人人都羡慕的那批人,因为他们是全校冲击重点大学的希望,身上自带荣耀光环的珍珠。而我只是个河蚌,因为学习不努力,只能大班徒伤悲。
我和陈辰在同一座屋檐下,但从来没有说过话。我们这两间宿舍,是全校宿舍被瓜分完毕后,学校给我们搭建的板房宿舍。宿舍坐落于主教学楼西北角,共有两间,每间屋子可住十几二十人,但并不拥挤吵闹,这里远离宿舍区,离最近的公寓楼尚有几十米远,是一处僻静的所在,每天晚上查寝的老师准时准点来喧嚣几句,就匆匆离开。所以我们虽然“与世隔绝”,但好处也不是一般的多,因为在教学区内,我们大可随心所欲地上自习,在深更半夜惆怅难眠时在教学区信步闲庭,甚至在熄灯后仍然掌灯夜谈,那时候整间屋子都被照得灯火通明——在宿舍区这是宿管眼中典型的乱纪行为。而在我们的小屋,这是一项特权。
在“租界”这一年,是学习最紧张的一年,也是高中生活最自由的一年。或许因为一张一弛,我竟忘了如何与陈辰结识,只记得起初我们并不言语,后来就打成了一片。
我开始明白了曹扬所说的“特别的人”的涵义。陈辰总是干净得仿佛一尘不染,加上瘦高的体型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即视感,显得仙气氤氲。更难得的是,他不单学习好,更爱诗词作对,富有磁性的声音里时刻释放着一股文雅之气,与之对谈更是如沐春风。并且,他爱戏曲。
教学区熄灯半个小时后依然有人在教室学习,那时候我往往走得很晚。有时我回宿舍经过陈辰教室,便提着台灯去他班里小坐,整座教学楼彻底被黑暗笼罩,小班那里还通明如昼,不得不服他们比我有资格坐在这里,想着2011年夏天从这里将会走出一批重点大学的校友,我心里总是生起一股打了鸡血似的昂扬斗志。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我们闲来无事,就聚在一起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彼时学生气十足,非要在诗词歌赋上一较高下,后来不分胜负开始即兴作对,我素不热爱戏曲,他信口拈来的句子我总对不上,或者不押韵,回回败下阵来,总觉得他是能够把元曲倒背如流的神人。
时间在混乱而有序的生活中流逝,那是最快乐的一年,也是最疲累的一年。
高考前的几天,学校对我们实施了“放养政策”,教学区被提前清场,开始当做全县最重要的考场进行布置,所有人都被转移到教学区之外的实验室等地点复习备考,从此以后,再也没机会进过高中教室。
我们在教学区内的宿舍自然也住不成了,于是那几日我回家去复习,临走前没有见到陈辰。高考后回到宿舍收拾床被的时候,宿舍已经快搬空了,依然没有见到陈辰。
唯一的联络方式无法连线,我知道我们又失散了。
断片三:知己
从前觉得自己最缺的就是朋友,看到别人呼朋唤友忙碌不停,我只能暗自羡慕地走在一人通行的林荫道上。孤独伴我走过了人生最寂寥的一程,后来便与友同行。
再次见到陈辰,是在大学安度的一年之后。他从四川搭火车回家,顺便到我们学校看我,那种久别重逢的冲动至今在我记忆里翻腾,就像昨日刚刚分别一样,我们在宿舍夜谈入眠,仿佛回到那段最艰难最快乐的时光。我们都不是话多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久别重逢这个词,赋予我们满怀的激动,直到深夜。
刚入大学,许多同学就像发了疯一样联系高中时代的伙伴,我也一样,寻找着那群被隔断的旧友,在那份名单里,唯独不见陈辰。
半年后这种怀旧风潮渐退,而我一直寻陈辰不得。他去了哪座城市,遇到了哪些人,结识了哪些朋友?我一无所知。我问过许多同学,但是都因为和他没有交集,无法告知我他的下落。曹扬也和他失去了联系。
我发现我总是容易忘记一些重要的节点,我和陈辰怎么打破壁垒相识的,我怎么从杳无音讯的世界一路找到他的,这些全都消失得彻头彻尾。但我想这或许就是朋友,无论身在何处,终会再见,就像《大鱼海棠》里说的,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条大鱼,终会在茫茫大海相遇。遇见这种事,着急不得,也不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重要的是,我们在后来不是过客。
终于和失联的陈辰再次取得联系,只记得自己兴奋地用简短的几个字问候他这一年的经历时,陈辰张口就问,你在哪,我一直在找你!
他到我们学校的时候,是寒冬腊月,但天气尚好,一起游园畅谈。原来他去了四川一所大学念书,旧的联系方式早已在高考后停用,这一年,我们在各自隐蔽的地点互相寻找,如今终于重聚。
没有比重逢更让人感伤又快乐的事,相遇在它面前也黯淡无光。
此后每年,我们都会在学校见一次,春节回家再见一次。一起重游高中,一起怀念过去。放心,这次不会再断片了。
尾声:暂别
陈辰考研去了沈阳,我毕业工作来到广州,距离从千里拉到几千里,但与我并无分别,因为距离越远,情谊越近。
不知不觉过了七年,我一直对时间这个东西没有一个时间观念,他在我的脑海里流淌了七年,比我在他记忆里多存在一年,那是很特别的一年。
陈辰说,被家里催着相亲了。我嘲笑,白长这么帅了!
阿辰说,过年一定要见啊。
我们何曾不再见?我回他。
——丙申年十月初九日夜(宜订盟,宜祈福),谨为挚友阿晨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