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冰与雪之歌
一道很强的亮光打在我眼睛上，我被这光线刺醒了，一只湿漉漉的东西搭在我脸上。身体下面哗啦啦的水声吸引了我。我触摸着四周。周围一片冰冷。我挪动着身体，四周空间极其狭窄。很久之后我意识到，那湿漉漉的东西是一根绳子。过了好长时间，我方才回想起来：
世界已经不是从前的世界，现在的我在湿漉漉的井底。
井盖不知道被谁合上了，盖口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投下一道亮光，那象征世界或许还有希望。
我侧耳倾听，上面没有传来什么很明显的声音，或许这场摧毁一切的灾难已经过去。亮光刺的我眼睛发疼。我把手伸向绳子，它竟然径直任由我的手穿了过去，我的手一直伸展到井壁，触摸到坚硬的边缘。我惊讶的发现，我的身体已经变成了透明的液体。
如同一个奇迹，凡是与绳子接触的地方，我的手臂处都呈现一股清澈的透明色，原有的部位消失不见。
我再次用手接近，以刚才的感受。手指再次如同融化的奶油一样向下。这一切如此惊奇，我呆在井底，心绪难平。我以未知晓此事时的心理触摸井壁，手又变化成肉体贴在墙壁上。我意识到，我的身体已经变为可由我控制的二元态。一半是我的身体本身，一半变成了这大自然里最纯洁的东西。
我把手握向绳子，紧紧攥住，像攥住一个坚硬的实体，随后，我一点一点攀出了水井。
在那里，我重新回到了外面的世界。
天空依然湛蓝，大地已沦为废墟。阳光洒在身体上，却依然只感到一片冰凉。
千疮百孔，从今往后，再没有比此刻这一幕更适合这词语的地方了。这无比废弃而荒凉的一幕让人感觉如同梦幻。我呆呆扫视一圈，试图寻找那怕唯一一个完好的人类文明标志。
微风扫过，之后是一种洪荒般旷野中的孤独，我被这份孤独深深的穿透，深深的定死在这无人的寂静场上。
道路崩碎，电线坍塌，水管裸露破碎，这座城市人类所有的连接被大自然无情切断。这一切如同解剖一个人体那样可怕，又如独葬在沙漠中心那般荒凉。
我向头顶看去，太阳高悬于澄澈的天空之上，天空依然那般冷淡，而今天的太阳看起来格外孤单。
一切旧的秩序都已经改变。世界变了，我也变了。而从变化的我的视角这变化的世界看起来更加离奇。
滴水声，流动声，潺潺声，四面八方，冰棱，涌动的水，飘飞的水汽，前后将我裹卷。
我听到地下水的涌动声，滴落的露珠声，冰的凝结声，水管的涌动声，和冰的破裂声。
我看到这无穷无尽细微飘荡的水汽，从各个方面密布在这个世界里，上升成为白云，下落化作雨滴。我感受着迅猛的血液在身体里流淌，从心脏涌向各处，涌到我的手臂，再到达我的手指。
我的心脏每一次的奔涌，我都感受到浓厚的血液被送往身体的四面八方，在身体这个小宇宙之下，血液、这奔腾的水，完成了一次次的物质循环和更新交替。
我聆听着、感受着、允嗅着，这无穷的、色彩斑斓的水汽充斥在各个角落各个地方，它们将我包围，充斥在我的大脑，我一瞬间被这过载的信息量逼的发疼。
我闭上眼睛，堵住耳朵，可是这无限量的水汽仍然从各种途径进入的我的脑海里，仿佛这是上帝独赐给我的第六感，仿佛我和水已经连接成一个整体。
我半蹲下来，对烈日、对长空发出一声崩溃的嘶吼，渐渐的，水的信息散去，我的世界逐渐安静下去。
我嘶吼的喊声回荡在旷野的寂静场上，震起了地表一些水流的波纹，黏在柱子上的冰棱下坠。
在我的意识影响下，那些由我大脑感受到的不可见的水汽，被凝结成了可见的水滴，空气阴冷，水汽集聚，它渐渐开始凝固，我用意念推波助澜，它渐渐凝结成弹珠大小的冰球。冷风吹过，我感觉有点疲惫了。
最近的商场距离这大概有几百米，我必须在那过夜。我沿着坍倒的电线一直向前，踩在金属、鲜血、泥泞和倾倒的树干构成的混杂物上。我想起先人的一句话，世上本没有路。如今，我必须在这破碎的陈旧的经受毁灭的道路里，踩出一条新的路来。
沉睡的电线引领我一路向前，我沿着它往前走，陪伴我的是绝望的死寂。我细细聆听着向前走，无数次充满惊喜的回过头，但那大多是我自己的脚步声。时而有石块掉落，时而是电线下垂，但却未有一根植物破土生长。
商场外表上还算得上过去，至少不像其他建筑那般千疮百孔。它刚刚建成，独立于中心市区之外，鹤立鸡群，或许是它得以幸存的原因。从外观上，不过就是像衰老了二十岁那样，布满泥土伤痕。
商场的内景有很大不同，受到的伤毁，从内部看更直观一些。
商场的顶端，它曾引以为傲的蓝色彩绘穹顶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一股灰色的浓烟直冲上去，冲到破碎的穹顶，熏黑了上面残缺的圣玛利亚图画。
是下面有人在烧火。
这里竟然有人活着，他们聚集在商场底部，围在一团火的周围。商场里的书本、木制家具被堆在附近，以防火种熄灭。
依然很冷，失去了灯光、空调的商场变得冰冷而又呆板，靠近火源，里面渐渐变得温暖些。
大家头对头、脚对脚自觉围成由一个个两米长的垫子组成的大圆圈，或者说一个正多边形。
见我来了，他们自觉的往外挪挪，一些人给我指指衣物和垫子的地方，之后便不再理我。他们大多眼窝凹陷，眼神黯淡，有气无力的躺在那，或是发呆或是睡觉，还有人在吃零食。火堆一直燃着。
我在这里待的烦闷，决定上楼。二楼售卖着男装女装各种衣服。三楼一面的窗户被重重砸破，呼啸的寒风从里面灌进来，但除此之外其他地方无碍。
这座商场是一个标准的四层楼的长方体。南北两侧较短，东西两侧较长，东西南北各有一个门，大楼的正中央，也就是东西南北四点的交汇，直通大楼的穹顶，也就是圣玛利亚大教堂。如今已成废墟。
穹顶下是雕有一只蛟龙的大正方形，与教堂天地相对。
龙尾被上面砸下的巨石压中，在大正方形的中心，此刻正燃烧着明亮的火焰，人们围成一圈，恰好将蛟龙围在中心里，我们便在由蛟龙守护的炽热的火堆上睡觉。
食品区域依然货源充足。我推开“闲人免进”的大门，里面摆放着成堆的零食和矿泉水。书店里的书很多都被取走，尤其是教辅一类的书籍，用作燃料。
国学领域的书籍，尚且没有人动过。
大家相互紧挨着，没有人说话。一些人小声吃着零食，一对母女窃窃私语，整座商场，除了地面燃烧的火堆和上方呼啸的寒风，暂时一切安静沉寂。
快到傍晚，两名黑衣男子从东门走了进来，他们用力推开门，然后径直大步往里走。快到附近时，他们站住身子，双手插兜，挺直腰腹，眯起眼睛扫视着火堆旁的众人，我感受到一股纯粹的敌意，转过头留意他们。
